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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感时伤乱,须实有悱恻之思,不能自已。言之有物,方可成诗。五言宜先熟于《选》体,虽短篇,具有法度。未能悟入,勿轻下笔。
有字然后有句,有句然后有篇,此亦具名句文三身。一字疵颣,绝不可放过,方见精纯。
欲写闲适之境,以太白”碧山“一首最为可法,右丞辋川诸五绝亦难到。
凡诗中用寻常景物语,须到境智一如,方能超妙。忌纯用理语填实,便嫌黏滞。
作意先欲分明,再求深婉,遣词先欲妥帖,再求精炼,然后可议声律。切忌晦涩率易,下字不典。
凡感时之作,须出以蕴藉。选词第一要雅,用意尤不可怒。
俗语以四时为四季,奇谬、奇俚,万不可入诗。
必欲学诗,古体从汉魏入,近体从盛唐入。先须泛观各家,继乃专看一两家,方有入处。选本如《唐贤三昧集》(注)专选盛唐,所收均好。
(注)清王士祯编撰,凡三卷。”三昧“,梵语,义为”正定“。即无罣碍,一切皆自在之义。
学诗须读《三百篇》、《楚辞》,汉魏晋宋各家,以及唐人。《唐贤三昧集》甚可观。又须兼看诗话,如《苕溪渔隐丛话》等,《诗比兴笺》亦佳。风、雅、颂是用,赋、比、兴是体。风则比、兴兼之,雅则用赋,惟颂最难。佛经赞颂,差可比拟,《圣经》赞美诗,亦英文中出色文字,后之人无复圣德,此体亦渐稀矣。
作诗学字,均须自解作活计。禅师家有”教子作贼“之喻,语虽鄙俚,而取譬甚切。
学诗须知诗之外别有事在,学琴亦然。总须先有胸襟,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先有诗意,乃能为诗;先解乐意,乃能学乐。
诗不可勉强,要须出以自然。如阮大铖集中亦作闲适冲淡之语,而其伪不可掩。老杜虽有时亦朴拙,然语语皆真,真便好。
学诗贵有神悟,可得而传者皆是死法。诗话、评诗不妨探诗借助,及其成就,则皆我所有事,一切用不着矣。
诗贵自然,实至名归,亦非出于安排。刻意求名,终不可得,亦俗情也。
作诗须有材料,驱遣得动,又须加以烹炼。如庖人然,无米固难为炊,百肴杂陈,生冷并进,则亦不堪下箸矣。此自关于学力,所谓”老去渐于诗律细“也。至于秉赋太薄,不能为敦厚之音,此则限于性情,无可勉强。
学诗,须知诗之外另有事在。得诗教之意,则所感者深,自无俗情。
作诗须是所感者深,胸襟广大,则出语不落凡近。诗中着不得一个贤字,言之精者为诗,故视文为尤难也。
言之精者为诗。”诗言志“,最要是心术正大,方可学诗。学诗必从《三百篇》、《离骚》,汉魏乐府、建安七子以及《文选》诸诗入手,方有法度。律诗必宗老杜,若香山、东坡、放翁之诗,说来太易,不宜初学。公安体及袁简斋之诗,学来易流怪僻,尤为初学所戒。学诗亦必有悟处,然后写来方能生动。诗人胸襟,必与天地合其德,乃见其大。老杜《写怀》诗:”用心霜雪间,不必条蔓绿。“与”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的道理暗合,这是何等胸襟!谢灵运喜为玄言,而工部无意为之,与圣贤所言道理若合符节,尤为可贵。
学诗必先知赋、比、兴三义。赋是平铺直叙,易做;比较难;兴最不易。盖人之所感有大小深浅,故兴起者亦不同。大诗人所感者必深必大,所以非人可及。
思为《诗人国》,断自屈原,一代不过数人,上下千载,集于一堂,高谈清言,各明素志,而采其集中杰作最足表现其为人者附焉。学诗者得此一编,胜读选本多矣。
严沧浪以”香象渡河“、”羚羊挂角“二语说诗,深得唐人三昧。”香象渡河“,步步踏实,所谓”彻法源底“也;”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所谓”于法自在“也。作诗到此境界,方是到家,故以”香象渡河“喻其实,谓其言之有物也;又以”羚羊挂角“喻其虚,谓其活泼无碍也。
庾子山诗云:”索索无真气,昏昏有俗心。“今人通病大抵不出此二语。人谓钟太傅书沉着痛快,今始深觉其言有味。不唯作书要沉着痛快,作诗亦要沉着痛快,说话做事亦要沉着痛快。
少陵云:”新诗改罢自长吟“,”得失寸心知“非深历甘苦,不易到古人境界。读破万卷,不患诗之不工,谓诗有别裁不关学者,妄也。但此是”游于艺“之事,不工亦无害。若为之,则须就古人绳墨,方不为苟作。天机自发,亦不容已,但勿专耗心力于此可耳。
须多读古诗,选择一两家专集熟读,字字求其懂,乃可触类悟入,知古人作诗有法度,一字不轻下。杨子云曰:”读赋千篇,自然能赋。“此甘苦之言也。然读而不解,与不读同。诗即能工,而胸襟不大,亦不足贵。忧贫叹老,名家亦所不免,非性情之正也。贫而乐,乃可与言诗。且先读陶诗,毋学其放,学其言近而指远,不为境界所转而能转物,方为近道。明道作康节墓志云:”先生之于学,可谓安且成矣。“陶诗佳处在一”安“字,于此会得,再议学诗。
学诗意先读陶诗及《唐贤三昧集》,《古诗源》亦可看。不独气格不可入俗,亦当领其超旷之趣,始为有益。袁简斋俗学,无足观也。宜多涵泳,切勿刳心于文字。
说理须是无一句无来历,作诗须是无一字无来历,学书须是无一笔无来历,方能入雅。
诗中用理语须简择。
近体入理语要超妙,否则不似诗。绝句尤贵韵致,通首用字亦须相称。
近体诗虽是末事,煞要功夫,入理语更难。寻常俚浅熟滥之词,实不足为诗也。
诗中着议论,用义理,须令简质醒豁与题称。虽小篇,亦当步骤谨严。
学诗,选句先求清新,习熟字须避免,格调务须讲求,句法要有变换。少陵云”老去渐于诗律细“,”细“字须着功夫始得。
多读古人诗,自解作活计。
改学人”记取真山是假山“句为”莫认真山作假山“云:以幻为真,是颠倒见;以真为幻,亦是颠倒见。真幻二俱不二,乃悟一真一切真。诗中理致如此,方是上乘。
凡作诗,不可着闲言语,亦不可着一闲字也。
五言必宗晋宋,律体当取盛唐,下此未足为法。大抵选字须极精醇,立篇不务驰骋,骨欲清劲,神欲简远,然后雕绘之巧无施,刻露之情可息。自然含蓄深厚,韵味弥永矣。
五言短篇忌平板无变化。韵多少虽不拘,韵少者须不伤局促。
凡用韵必须有来历,结句尤重。
古体用仄韵者,上句若连用平声押脚,则气格不健。故上句末字平声至多到三联,必须改用仄声字。否则便无顿挫,读之不成音节。”庚“”青“韵不可通”真“”文“,尤不可通”侵“。若用仄韵,则可稍宽,不若平韵之严也。
古诗用韵,须明古韵。先看段氏音韵(注),亦可依据。如”庚“、”青“在同部,可通押;”真“、”蒸“、”侵“三韵在异部,不可杂用。多读古诗自知。
(注)清段玉裁字若膺,邃于音韵、小学,着有《六书音韵表》
古诗用韵,可据《诗本音》(注)及《屈宋古音义》(注),五古可依《文选》。
(注)清顾炎武撰,为其音学五书之一。顾初名绛,字宁人,号亭林。另着有《日知录》等。
(注)明陈第撰。陈字季立,号一斋,又号温麻山农。取屈、宋赋中韵与后殊者,各推其本音,作是书。
古诗用韵,多用其数,不必定偶也。
排律篇法最重,须有开阖转变,不然则无气,只是平板堆垛,了无意味矣。凡排律中句法,尤要字字精炼,非学力深厚不可轻作。此体唯老杜独工,鲜有能及之者。义山学杜最力,一作排律便不毂。且宜熟读杜集中排律,先悟其篇法,学五律纯熟后为之不迟。
排律要篇法谨严,字句精炼,最不易作。
大凡律诗忌着闲语闲字,须字字精炼而出。读书多,蓄意自深厚,不可强也。
律诗最忌句法平板,气格悲弱。
律句宜少用虚字。
五律四十字,古人以兵为喻,须字字有力,以一字当百炼之师,方称佳构。
熟玩盛唐,自知利病。能于四十字中不着一闲字,则近矣。
凡律诗,第一要讲求音节,多读三唐可悟。
作五律要诀在字字警切,而气格安舒,不可着一泛语,方为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