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卦变图》
朱熹研究卦变有三个过程:一是准《彖传》之辞而谈卦变;一是本李挺之《六十四卦相生图》推衍所谓“先天卦变”;一是本焦延寿《易林》之法以一卦变六十四卦。九图中之《卦变图》则是本李挺之相生之法推衍“先天卦变”。
南宋时期流行一种说法:因邵雍曾师事李挺之,遂谓李挺之卦变为“先天卦变”(25)。于是朱熹便以乾、兑、离、震、巽、坎、艮、坤为下卦之序而推所谓“先天卦变”。
我们看九图中之《卦变图》,一般对其各卦参差不齐的安排感到困惑不解。其实这是朱熹有意以“先天八卦”次序为下卦特意安排的结果。看“三阴三阳之卦各二十,皆自否泰而来”例,《泰》至《否》二十卦之下体正是乾、兑、离、震、巽、坎、艮、坤之序(《否》至《泰》下体之序反之)。而其它例下体之序亦是本“先天八卦”之序安排,只是因卦数限制,或缺首尾或缺中间之卦。
事实上李挺之卦变之法并非“先天卦变”。其六辟卦生卦之法本脱胎于虞翻以十辟卦生卦之法。而邵雍《先天图》所寓“卦之生变”却是自得之学。朱熹不明《先天图》是由逆爻序卦变之法而得,以李挺之《六十四卦相生图》为蓝本,广为推衍而得《卦变图》。其图仍是以辟卦生卦,虽下体本“先天八卦”之序,然其与邵雍“先天卦变”相去甚远。
《易学启蒙》再版时以三十二幅一卦变六十四卦之图取代此《卦变图》。此举似乎说明朱熹对这样一幅“明《易》中之一义”图并不满意。此《卦变图》,一不可用以释《彖传》刚柔内外往来之说,二有沿袭李挺之之嫌,三不得邵雍“先天卦变”之旨,弃而不用,可谓明智之举。
四九图辩证的现实意义
清初而起的考据之学,对周敦颐、邵雍、朱熹的“道学”多有辩证。王夫之、黄宗羲、黄宗炎、毛奇龄、胡渭、李塨等人对《易》象数学(包括各类易图)均有所论述,而辩证源流订正讹误是其主要任务。这无疑于相传五六百年的宋明理学的浓厚气氛中开一天窗。这些人对《周易本义》、《易学启蒙》之图的辩证,如《河图》、《洛书》,辨其原委指明舛误,可谓达到无须再辨的地步。然而对“伏羲四图”之辨,则多有未明,几乎全是“朱冠邵戴”,以朱熹发展演变了的“先天之学”作邵雍原本之学而批驳之。黄百家纂辑《宋元学案·百源学案》,竟将朱熹所作“黑白之位”二横图采入,又将张行成所作《气候图》当作邵雍“先天卦气图”采入,又采入其父准牛无邪《易钤宝局》所推之《挂一图》和《既济图》。凡此数端,一直影响着后人有关的着述。
阅民国以来名家所着有关中国哲学史和宋明理学史一类大作,多是本《百源学案》而谈邵雍理学,亦几乎全准朱熹的解释而转述邵雍的“先天之学”。分而见其精,方能合而见其大。之所以论述有涉“先天之学”而不精,一是对邵雍原本之学研究不够,一是过于相信朱熹对“先天之学”的诠释。毕竟邵雍与朱熹生活在不同的历史时代,毕竟各是各的“先天之学”。北宋时期的邵雍和周敦颐似乎并不讳言《老子》,而南宋时期则多有门户之见。南宋偏安于一隅,其时道教空前发展,朱熹为着倡明儒学,对邵雍的“老子知《易》之体”和周敦颐“自无极而为太极”等说加以改造和重新诠释,应该说有其历史原由。以朱熹的学问,他当然明白所谓“老子知《易》之体者也”之所指,亦明白“无极”是老庄的概念。其高明之处恰在于能将《先天图》、《太极图》及其内涵改造得天衣无缝,能为理学所用。周敦颐原本并不出名,是朱熹将其抬为理学之祖,邵雍之学原本亦不为人所重,是朱熹将其“先天之学”重新诠释而写入《易学启蒙》。今天,我们从史学的角度来阐述邵雍、周敦颐和朱熹的哲学、理学思想,就需要注重区分其各自的特点,而不能含糊其词或“朱冠邵戴”。如此,方是分而见其精。近年来余敦康先生所着《内圣外王的贯通——北宋易学的现代阐释》,的确于诸大家之中独树一帜。之所以有此分而见其精之成就,则得益于对北宋五子之学有专门而深入的研究。
笔者因研究《易》图学而参考宋明理学史与中国哲学史,读诸大家之作多有裨益。然而又每见凡涉及《易》图原委而论述其思想者,往往因不遑于基础研究而失实。任继愈先生说:“从中国哲学史研究工作来看,几十年前能用历史唯物主义观点、方法说明一两个实际问题的文章、着作就是成就。把重大问题、主要学术流派介绍得比较准确,就受到称赞。几十年间,中国哲学史研究者不断进行新的探索,比如:对范畴发展的研究;专题、专门学科的比较研究;专人、专书的研究;断代的研究;中外哲学的比较研究;等等。有了大量分科、专题研究作为基础,再写中国哲学史,会比过去有更多进步和提高。”(26)我们以分科、专门的基础研究成果来充实中国哲学史或宋明理学史,应该是时代发展赋予的责任。我想,《周易本义》卷首九图考辨的现实意义即在于此。
注释:
(1)《周易本义》“已略具备”的时间是淳熙十五年。至庆元四年(1198)还“不甚满于《易本义》”
(2)《答袁枢》:“要见得圣人作《易》根源直截分明,却不如且看卷首旧图。自始初只有两画时渐次看起,以至生满六画之后。其先后多寡既有次第而位置分明,不费词说。于此看得,方见六十四卦全是天理自然挨排出来,圣人只是见得分明,便只依本画出,元不曾用一毫智力添助。”
(3)《答郑仲礼》,《文公易说》卷十九
(4)(11)(15)(16)(19)《答袁枢》,《文公易说》卷二十三
(5)《朱子语类》卷七十七
(6)《朱子语类》卷六十七
(7)《朱子语类》卷七十
(8)《文公易说》卷二
(9)《文公易说》卷二十二
(10)《答程迥》,《文公易说》卷二
(12)《文公易说》卷十九
(13)《文公易说》卷一、卷二
(14)《答叶永卿》:“须先将六十四卦作一横图,则震巽、复姤正在中间。先自震、复而却行以至于乾,乃自巽姤而顺行以至于坤,便成圆图……此作图之大旨也。”《文公易说》卷一
(17)“若论他太极,中间虚者便是。他亦自说图从中起。今不合被横图在中间塞却,待取出放外”、“先天图如何移出方图在下?曰:是某挑出”。《朱子语类》卷六十五
(18)《易学辨惑》
(20)“但圆图自有些子造作模样,如方图只是据现在底画,圆图便是就这中间拗作两截,恁地转来底是奇,恁地转去底是偶,便有些不甚依他当初画底。”《文公易说》卷二十一
(21)《文公易说》卷十七
(22)《图书编》卷一
(23)见《翼元》所列“先天图”
(24)“文王八卦不可晓处多。如离南坎北,离坎却不应在南北”《文公易说》卷二;“齐乎巽,晓不得”、“坤安在西南不成”、“乾西北也不可晓”、“问:战乎乾何也?曰:此处大底难晓”《文公易说》卷十七
(25)林至《易裨传》:“长杨郭氏序李氏象学先天卦变曰:‘陈图南以授穆伯长,伯长以授李挺之,挺之以授邵尧夫、陈安民,安民以授兼山。’”
(26)任继愈:《把周易研究的方法问题提到日程上来》1991年12月8日《周易》问题学术讨论会上的发言
第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