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脚气集>第1章

第1章

潘黙成《磨鏡帖》甚佳。帖云“僕自喻昏鏡,喻書為磨鏡。藥當用此藥。揩磨塵垢,使通明瑩徹而後已。倘積藥鏡上而不施揩磨之功,反為鏡之累”,故知,托儒為姦者曽不若愚夫愚婦也。
夫子誅諸侯無王,孟子勸諸侯為王,諸儒安得無疑?孟子卑管晏“陋、覇道”,乃與公孫衍、張儀之徒,異口同音共□掇,諸侯為此事反不肯做齊威晉文事業。方道周室衰微,與孔子時不同。當時,韓趙魏齊,列為諸侯,尚皆待有王命,其間要霸者,必去朝周。諸侯又何曽不知是个共主,只有楚無狀,其自殷周以來如此,不足恠也。孟子固有說矣。當時,諸侯欲王之意不可遏,四方遊說之士無不向上稱說“尚以王為下,而欲為帝”,若孟子勸其循諸侯之禮,豈足以回其膠固之心。
孟子嘗説好貨好色事.乗時君之趍向而語之,勸行王政,即此意也。要行王政,須從理義做來。自農桑上做家計起。當其做家計時,便是五十可以衣帛,七十可以食肉,斑白不負戴於道路,件件有个長上,家家有个長上,此時,終不勝滅周而改物,又終不勝與周而並王,其尊周之理便在此乎。便自有不容已者,便可興周,周便可為政於天下。此孟子之志也。好貨好色且不與他較待,其仁義之説行時,君之心轉移,一洗舊習,相與維持[一本作新],件件蟬蛻矣。孟子此意只是不說,只漏泄數句。曰“子噲不得與人燕,子之不得受燕於子噲”,又曰“唯天吏則可以伐之”,何曾無周。
自晉承曹魏之後,迤邐相承,皆曹氏之禪代也。於是二三百年無公論。二三百年無公論,則公論已矣。此諸葛孔明、孔北海之徒每遭詆議,有善則沒之,如取劉璋事,埋沒來歴,後人只說孔明不是。
李文靖公[宗勉]為守於台,與陳文逸民飲玉霄亭上,良久,忽移過君子堂。陳文告曰“此間不如玉霄之爽”。文靖曰“下靣人家擲骰賭博,爭注喧譁,姑避之。”尋常事至而應不要先有心[闕]靖[一作清]。
東坡說“蔡琰《悲憤詩》非真”,極看得好。然胡笳十八拍乃隋唐衰世之人為之,其文辭甚可見。晦菴乃以為琰作也,載之椘詞。
堯典“克明俊德”,孔氏注以為“賢俊”。大學“克明峻德”,康成以為“大徳”。大德在我,方合自明之意。按大戴禮,正月時有俊風。俊者,大也。大風,南風也。何大乎南風也?合氷必於南風,解氷必於南風,生必於南風,收必於南風,故大之也。“俊”訓大可見。
唐明皇天寳之事,詩人極其形容,如長恨歌,全是調笑君父,無悲哀惻怛之意,連昌宫詞差勝,故東坡喜書之杜子美《北征》云“憶昨狼狽初,事與古先别。姦臣競葅醢,同惡随蕩析。不聞夏殷衰,中自誅褒妲”,讀之使人感泣,有功名教。
《桑中》等篇,朱子詩傳之説己當。先曾與東萊議論,東萊力以為詩人所刺,晦菴辨之不信也。先祖[闕]論,嘗謂“聖人不應收此邪詩于三百篇”,則邪詩之說,先祖固言之矣。先祖自信其家學,不曾往見文公。因讀楊誠齋文字,不樂,遂并同時諸書皆不過目,然其所見,乃暗與文公合,其稍異者,則文公云“夫子取之為戒,如聖人固不語亂,而春秋所記,無非亂臣賊子之事。葢不如是,無以見當時風俗事變之實,而垂戒于後世,故不得已而存之”。先祖則曰“今永嘉謂山歌為邪詩,周道衰,綱常毁敗,滛靡胥淪,正聲不發於人心,而邪詩充悅於人耳。詠之愈多,傳之愈廣。夫子删其蕪穢筆之簡册者,皆正詩也。而邪詩,入[一作習]熟於時人之口耳。布傳于室家之簡册者,猶在天下。夫子豈能删之哉。秦禍之酷,天地否塞。漢興以來,諸儒收拾殘編斷簡于壞亡之餘,補綴遺逸,而詩之三百,大抵不全,取天下口傳之詩,以補秦火之餘。非夫子所删三百之全文也”。又,文公不盡信《小序》,先祖亦謂小序為漢人專門名家之辭,其意亦同文公。嘗謂李敬室祀云“東萊以《桑中》《溱洧》為刺滛奔之詩,婺州若有人滛奔,東萊何不作一詩刺之?”此語又簡而明矣。
《家語》雖俚偽雜揉,猶是當時文字,去聖人未甚逺,不比孔叢子。其載“周公冠成王,命祝雍作頌曰“令月吉日,王,始加元服。去王幼志心哀恐,當衮軄[此句必有闕文。《大戴禮記》亦有,文還同,哀一作衰]。欽若昊天,六合是式,率爾祖考,永永無極””。今儀禮、士冠禮大畧正同儀禮。乆不出,即此可證為周公古時傳流之書。又,即儀禮。可見《家語》雖後時俚人所錄,亂說自有之,終與孔叢子不同。孔叢子句句偽。
永嘉鄭伯謙云,天官之軄,自玉府内府而下,今皆收入内藏庫;自宫人掌舍以下,今皆收入脩内司;自醫師食醫以下,皆入御藥院;自膳人庖人而下,皆入御前供奉。自漢晋以後,先王所以招使士大夫在宫内者,稍稍推出,却将天子服食掌于外朝者,稍稍引入。[伯謙字節卿]。
任重而道逺,“任”當作平聲。孟子曰“門人治任,將歸任重”,謂仁以為己任,擔子重也。任重,是治任之任;仁以為己任,則是任天下之重之任,“任”却作去聲。
潘子善先生乃吾邦人,曾有詩云“老大倦追随,得坐且終日。所以見春去,亦不甚愛惜”。予甚詠之不置。咸淳癸酉六月,塘下戴正子訪予,出其先公詩,八句云“幽棲纔一室,意足便為安。片石星霜老,八窗風月寒。已無蝸角累,自號鹿門看。清夜誰同語,横琴試一彈”,此詩亦佳。今人只識花言綉語,便相傳諷佳句,豈知此哉。
聖人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胡文定曰“知孔子者,謂此書,遏人欲之横流,存天理於既滅,為後世慮至深逺也”,此說是矣。又曰“罪孔子者,無其位而托二百四十二年南靣之權,使亂臣賊子禁其欲而不得肆,則戚矣”,此語非也。聖人豈願亂臣賊子之戚哉!“知我罪我”皆説後聖。春秋,天子之事,聖人作之,後聖不容不罪,罪至于後聖,當此時,又自作春秋。
沈繼祖醜詆晦翁,以求官爵,自不足道。李果齋作年譜備載之,謂削之反渉忌諱。此說不然。《汲冡書》所謂“舜囚堯、禹放舜”之類,千載而下,忽然有个輕薄子如劉知几者出來與之敷演,雖曰無傷于日月之明,然害理不少,害人心不少。曹操曰“舜禹之事吾知之矣”,若當時見劉知几許多說話,豈不更無藉耶。
東坡云“夫畵竹必得成竹於胸中,執筆熟視,乃見其所欲畵者,疾起從之,振筆直遂,以追其所見,如兎起鶻落,少縱則逝矣”。此語甚妙,豈但畵竹。
天地本黒也,以日為光;本寒也,以日而暖。日入則復黒,日逺則復寒矣。[而一作為]
胡氏謂“周之至徳,不但稱文王,亦稱武王”,是也。武王十三年前皆是事殷之時,至謂“誠使文王無廣周於天下之心,曷不專守,分地而取其三分之一乎”。此語大不然。三分天下有其二,謂人心歸之也,豈割據之比乎?戡黎勝之而已,伐崇降之而已,非闢地也。大会于孟津,不期而至者,八百國。果歸周之多也。
孟子《集義》章,先儒被孟子說揠苗處多了。將謂,是告子“助長”,然告子正是。不曾集義,惟恐助長,只待義自外來襲[一本無外字],所謂“不得于心,勿求於言,勿求於氣”者也。孟子“必有事”了,方說“勿正勿忘”了,方説“勿助長耘苗”了,方説“揠苗”,次第甚明。但其説揠苗處詳,人遂謂“孟子以揠苗之戒為重”,掉了告子,真病。
“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此告子求不動心之法,自以為善也。孟子則不然,“不得於言,必求於心,有得於心,不求於氣”,終而至“詖滛邪遁”,開口便覺,則告子之“不得於言,勿求於心”者,不足道矣。行之既熟,渾身是理,理充而氣浩然,視告子之區區护此氣而不敢動者,又不足言矣。是道也,要紧在必有事與勿忘上工夫自到,又不可責近效,所謂大叚着力不得者也。大叚着力,則氣壹動志前,功不保矣。“勿正”是為常有事者言也。“勿助”是為勿忘者言也。“揠苗”為己耘苗者言也,不曾耘苗,苗草相亂,将見草長而苗不存,又何苗之可揠乎?告子不肯做,必有事與勿忘,功夫只願勿正勿助。其曰“不得於心,勿求於氣”是欲勿正勿助也;其曰“不得於言,勿求于心”是不曾有事勿忘也。不知集義,呆然但欲勿動此氣,此後世釋氏之不動心,非儒者之不動心也。孟子謂其“不得于心,勿求於氣”,此是其勿正勿助之意,未為全不是,但以義為外不曾于知格上下工夫,不得于言未嘗求之于心。不思義理,在心却待于應接處,聽道理,見成自從外來,所謂“彼長而我長之”,裏面全無一事,是欲義自外來襲而取之也。既無集義,不知自反,直與不直,區區求保此氣,亦難矣。如此則不但人之“蔽陷離窮”不可得而知,而我之“詖滛邪遁”,亦不自覺矣。[此二章是癸酉八月所書。今錄於此]。
濓溪不言知格,徑説定之以仁義,中正而主靜。已上皆知格也。厥章厥微,匪靈弗瑩,其知格也。至矣。定之仁義,中正,則着實;主靜則立本,其知格也。至矣。
四子言志,夫子自先定四子之次第矣。子路率爾而對,夫子亦知其必然矣。據次第而問,始及于晳也。伊川先生云“子路之志,亞于曾点”,葢其所言,雖不讓,却是真實,此意千古未有人說。人見夫子哂子路,便道子路不如諸子。朱文公謂“求赤皆退讓,却因見子路被哂後如此,到底子路是真”,斯言尤為著明。[可使有勇,是作其忠義之氣]。
友人王賁,字藴文,今之隠君子也。今亡矣。其曰““惟求則非邦也與”以後,皆聖人之言,非曾晳之問”。此語確然可信,曽晳不應如此問。其問無味。
古云“虎狼知父子”。只有母子,無父子也。獸知母而不知父。父亦不能知子。但其母見從他身上出來,自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