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兰西二十岁的时候在感情上还很不成熟,而我又经历了很多,心理年龄比较大。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之间就会有这种事当他说我脚踏实地、实际、“敏感”的时候,我知道那决不是什么恭维的话。
克兰西造成了我对自己认识的严重混乱。一直以来我都被视为牛犊不顺服,不妥协,难相处。但是现在,突然,我被指责为英国小姐。这么说不太合适,因为任何一个真正的英国小姐都不会把我当作她们的姐妹来对待。那种英式小姐不会懂得生活的艰辛,对于他来说,就是穷人的挣扎。克兰西从来不会说不好的话,而我也是那种不多说话的人,但是我会以牙还牙。我刚刚学会不要说出自己实际所想的,而当我想到这一点时,我发现我辛苦扞卫的社会体面,正与这些野蛮愤怒的社会批评抗争。
“天哪,英国佬要把我逼疯了。为什么你从来不把你的想法说出来?”
他马上就开始了对我的现实教育,从爵士乐开始。对此我要一直感谢他,因为直到那时,对于我来说,爵士乐就是索尔兹伯里的体育俱乐部里,小孩子在舞会高潮时喝得烂醉时的歌,或者是科尔·波特的舒缓独唱。
他和我一起去买了一个唱片机和二十几张唱片,每张都有些特别之处,不是爵士史上的里程碑,就是某个艺术家最好的作品。许多年之后我才感受到,这些是多么完美的收藏。在感觉方面没有一点改变的话,没有人会沉浸在真正的爵士与布鲁斯中。克兰西知道这一点。如果不是一个教育者的话他什么也不是。在他生活的道路上,他把革新和再塑造每个不完整的灵魂当成自己的任务。他教导我爵士和布鲁斯的历史,怎么去听不同的乐器,怎么去区别真伪,怎么去欣赏合奏,把乐器当作一个家庭。他坚决认为我,像他那样,应该仅怀着最纯洁的品味。后来,他的指导期结束了,我自己降低一下标准。
我听了大概四年左右的爵士,尤其是布鲁斯。它对我有什么用呢?如果战争年代的向往,渴望,缺乏的音乐“我含泪而舞”,“烟雾迷蒙你的双眼”让我、我们所有人受到浪漫爱情的影响,这种爱情的核心在于你得不到它。那么我认为,爵士尤其是布鲁斯,将是一种挫折,对于失去痛苦的享受与我们联系在一起。我在简化,但对我来说,听布鲁斯,比利假期,贝茜·史密斯,和伯德的萨克斯那令人心碎的哭喊,伴随着的是一段痛苦的时光,一个加强另一个。令人愉悦的青春期忧郁能深化成某种危险的东西毒药。
克兰西交给我美国工人阶级的光荣,但是他一定受了俄国、东欧和犹太人的影响。克兰西总能辨清是非,这是我所知道的一种不屈服的准则。
首先,如一个朋友,甚至一个相识的人,或者一个你只是听说过的人,丢了工作,那么你的首要职责就是帮他找一个新工作。优先,放在自己任何利益之前。这是30年代失业遗留的产物。
其次,你理所当然地憎恨警察,无论何时何地,你总是会为朋友或伙伴与警察争辩。关于警察,任何谎言都是好的,因为他们对工人,对穷人撒谎。克兰西在美国南部各州的镇和镇之间穿行,有时搭便车,曾经像个难民一样从城镇跑出来,远离城市的边缘,被抛弃,或者被扔进监狱,受到各种罪名指控。任何为警察辩护的词句都证明了你是个中产阶级敌人。
第三,如果任何一个朋友、同志,或者朋友的妻子或者女友遇到不幸时,那么你就用金钱和食物来帮助他们。
第四,如果任何人在逃跑,或是不论什么原因而躲藏起来(当然除了他是政治上的敌人),你要照顾他们,隐藏他们,不问任何问题。我认为这肯定是从奴隶制里遗留下的现象隐藏逃跑的奴隶。
克兰西对我的教育包括他对伦敦的探测。那些肮脏的部分,因为本能把他引向那里,就好像只有在那些卑微的地方才能发现真理。例如:我不知道在索霍区的某个街角,在警察的眼皮低下,纸牌赌博每天都在进行。克兰西缺钱时,总会到那去碰碰运气。他和妓女们聊很多。我被他对妓女的那种态度激怒了他对犯罪和贫穷的夸张化与美化。美国男人都对妓女着迷,就好像他们自己那里没有似的。那个时候来看我的任何一个美国人总是马上问我在哪可以找到女孩子。我把他们引到索霍区或贝沃特,在那每晚都有成群结队的女孩。但是很快那就不合法了,于是我就把来访的人指引到报刊局。
很快克兰西与艾利克斯·雅各布斯结为朋友,这是一个高大、友好,很容易被人喜欢的年轻人,是会加入新左派的年轻人之一,当时他正在成长。艾利克斯不是唯一一个说被迫躺在床上几个月,什么事都不干,是他所遇到的最好的事情的人。他的情况是肺结核。在疗养院的时候,他一直在阅读,出院时为自己曾经的无知感到遗憾;他是一名记者并且打算写作。这两个人在伯爵府法庭,诺丁山门,索霍区闲逛,任何会发生点事情的地方犯罪,丑闻,抗议,游行在随处开放的酒吧,咖啡屋,公共汽车站,廉价饭店坐着,他们观察人们的行为,无止境的谈话、倾听,向当局报告不公平的现象。他们都是局外人,他们都被英国社会两大部分互不相容的不成文法律拒之门外。克兰西的美国口音和艾利克斯有意夸大的工人阶级的口音,让他们被那些普通的人所接受。他们可以去人们像我不能去的地方。口音将我置于体系之外,但那种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在这岛国里,仍然有罗德西亚口音没有关系,人们通过我怎么说话来判定我。一次在德文郡,我偶然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早先的自由,我走向一家五金店,店主看着我,他站在门口,手放在臀部,他一定在想:她像他们,她的衣服……,但他不确定……他在等我开口:“你有……”不管是什么,他的姿势已经变了,放下手臂,然后说:“有,夫人,进来吧!”
经过一些短途旅行,克兰西和艾利克斯常常高兴地在喝咖啡吃饭时告诉我一切。他们被一群男孩和年轻人的团体接纳为荣誉成员,的确,自从他们毕业后那时毕业的年龄是十五岁。他们认为这些孩子接受的教育很少,甚至没有接受教育,除了在街上闲逛外没事可做。这种对穷人的保护的热情:我知道我在看什么我受邀分享什么。一天晚上他们带来一个年轻人,在克兰西和艾利克斯的鼓励下,这个人对自己的生活谈了几个小时。他们对他谈会的理解,让他比平时更加清晰地认识自己。他不反对他的父母,但他不想像他们那样。他通过电影受到教育那时电视还不是很多进入了更广阔的世界。他不想安于(一个克兰西常用的词语,意味着像次等的妥协)他父母那样的生活;但是他知道他的受教育程度不会让他将别的事做的更好。他说他没有工作,因为他想要的比必须接受的更多;但是很快他就会找点事干,因为他不想依赖父母,然后他就会结婚,像他妹妹那样,并且一结婚他就会被困住。这是他一生中唯一有自由的时间,他会尽力的去享受。一旦结婚,自由就没了,就结束了。换句话说,他所想的是怎样与他的妹妹截然相反,因为他妹妹期待结婚,然后生活才开始像他所指出的。这次拜访是在诺丁山门种族暴动前一周的时候,白种青年殴打黑人。那个对生活阐述的特别聪明的人被逮捕了,并很快在老贝利法庭受审。克兰西、艾利克斯和我都去了。他们知道那晚发生的事,因为他们就在那,躲藏着,观看着。他们也告诉了我发生了什么。我们坐在拥挤的法庭里,警察在撒谎,证人在撒谎,辩护律师在撒谎,当然被告也在撒谎,为了拯救他们自己,但是这些都没用:他们被判入狱。我坐在那注视着陪审团,很庆幸我不在其中,因为要是没有人告诉我的话,我是不会辨别出谁在撒谎和谁没在撒谎的。
甚至在新左派变成一个社会团体,一个部落的时候,克兰西和艾利克斯仍然继续着他们的探究,并且大多数时候只见对方。一天他们说他们发现一个女孩被一家希腊饭店的主人囚禁了,他们打算去救她并把她带到我的公寓来。她是一个丰满漂亮的女孩,长着一双朦胧的蓝眼睛。她十八岁了:那个希腊人的情妇。她说他的父母不喜欢她。那个希腊人已经有妻子和孩子了,他不允许她出去,整天把她关在屋里。她说她很无聊,她说她怕他。
克兰西和艾利克斯好像认为我必须说:“哦,没事的,姑娘,振作起来,这样不行。”无论我说什么,无论我怎么说,对她来说就是这样。她不是很聪明,不像在监狱里的那个年轻人,但是她不会与一个像他父亲那样的人结婚,然后给他当奴隶。如果不是那个希腊人的奴隶,那么她现在在干嘛呢?我的确问她了,可她只是笑笑她那懒懒的无知的笑。我很清楚的是,她同意与这两个年轻英雄一起逃走,因为她听到的是他们答应给她一个未来:会与我这位知名作家在一起度过令人激动的时光有魅力,优雅的人他们是如此向她描述我的。她暗示说她想成为一个模特,或电影明星。她拿着写有我名字的书问我是我写的书吗?我对她有点失望。当我说是的,她一脸茫然的看着我,问道:“你为什么这样生活呢?你怎么不住在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地方?”克兰西和艾利克斯对她许诺了什么?看起来是普遍的改善、提高。他们悄悄走进来看看事情进展的怎么样,发现我们在厨房喝着茶窃窃私语。她喜欢一点杜松子酒或者甜的利口酒;她过去常常和那个希腊人,以及他的朋友晚上出去喝酒。
第3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