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只不过是巧合。照董仲舒所说,三统并无根本不同。他认为,新王建立新朝代,是由于他受命于天。所以他必须作出某些外表上的改变,以显示他受了新命。这些改变包括"徙居处,更称号,改正朔,易服色"。董仲舒说:"若夫大纲、人伦、道理、政治、教化、习俗、文义尽如故。亦何改哉?故王者有改制之名,无改制之实。"(《楚庄王》)改制并没有改变基本原则,董仲舒称之为"道",他说:"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汉书·董仲舒传》)王者受命于天的学说并不是新学说。《书经》中已有此说,孟子则把它说得更清楚。但是董仲舒把它纳入他的总体的天人哲学中,使之更加明确了。
在封建时代,君主都是从祖先继承权威,即使是秦始皇帝也不例外。创建汉朝的刘邦则不然,他出身平民,却胜利地取得天下,这需要某种理论根据,董仲舒就提供了这种根据。
他的王者受命于天的学说,既为行使皇权提供根据,又对行使皇权有所限制。皇帝必须注视天的喜怒表现,依照它来行事。汉朝的皇帝,以及以后各朝皇帝也或多或少地是一样,就是用这一点检验他自己和他的政策,一旦出现灾异使之不安的时候,就试图改正。
董仲舒的三统说也对每个朝代的统治有所限制。一个皇家,无论多么好,其统治时间是有限的。终点一到,它就得让位给新朝,新朝的创建者又是受新命于天的。儒家就是用这样的一些措施,试图对专制君主的绝对权力加以约束。
对《春秋》的解释照董仲舒说,直接继承周朝的既不是秦朝,也不是汉朝。他断言,实际上是孔子受天命继周而正黑统。孔子不是实际的王,却是合法的王。
这是一个奇怪的学说,但是董仲舒及其学派竟然坚持它,相信它。《春秋》本是孔子故乡鲁国的编年史,却被他们(不正确地)认为是孔子的重要政治着作。他们说孔子在《春秋》中行使新王的权力。孔子正黑统,按照黑统进行了一切改制。董仲舒以解释《春秋》而着名,能够引用《春秋》来证实他的哲学的各方面。实际上,他不过是引《春秋》以为他的权威的主要来源。他的着作题为《春秋繁露》,原因就在此。
董仲舒分春秋时代(公元前722一前481年)为三世:孔子所见世,所闻世,所传闻世。据董仲舒说,孔子作《春秋》时,用不同的词语记载这三世发生的事件。通过这些不同的"书法"就可以发现《春秋》的"微言大义"。
社会进化的三个阶段以前有三部重要的解释《春秋》的书。即"三传",从汉朝起这三传本身也成了经典。它们是《左传》(可能本来不是整个地为解释《春秋》而作,到后来才归附上去),《公羊传》,《谷梁传》。三传都是以据说是作者的姓氏命名。其中以《公羊传》的解释,特别与董仲舒的学说相合。在《公羊传》中有相同的三世说。东汉后期,何休(129一182)为《公羊传》作解诂,进一步对这个学说进行了加工。
照何休的说法,《春秋》所记的过程,是孔子在理想上变"衰乱世"为"升平世",再变为"太平世"的过程。何休以"所传闻世"与"衰乱世"相配合,这是第一阶段。在此阶段,孔子集中他的全部注意于自己的鲁国,以鲁为改制中心。何休以"所闻世"与"升平世"相配合,这是第二阶段。在此阶段,孔子已经治好了本国,进而将安定和秩序传到"中国"境内的其他华夏国家。最后,第三阶段,何休以"所见世"与"太平世"相配合。在此阶段,孔子不仅将安定和秩序传到诸夏之国。而且开化了周围的夷狄之国。在此阶段,何休说:"天下远近大小若一"(《公羊传》隐公元年注)。当然,何休的意思不是说,这些事孔子都实际完成了。他的意思是说,如果孔子当真有了权力、权威,他就会完成这些事。可是,即使如此,这个学说也仍然是荒诞的,因为孔子只活在《春秋》三世的后期,怎么可能做前期的事呢?
何休阐明的道路,是孔子从本国做起,进而治平天下。这条道路,与《大学》阐明的治国平天下的步骤相似。所以在这一方面,《春秋》成了《大学》的例证。
这种将社会进化分为三阶段的学说,又见于《礼记》的《礼运》篇。照《礼运》篇所说,第一阶段是乱世,第二阶段是"小康"之世,第三阶段是"大同"之世。《礼运》篇描述的"大同"如下: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窃切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虽然《礼运》篇作者说这种大同是在过去的黄金时代,它实际上代表了汉朝人当时的梦想。汉朝人看到的单纯是政治统一,他们一定希望看到更多方面的统一,像大同那样的统一。
儒家的独尊和道家的复兴汉朝不仅在年代上继承秦朝,而且在许多方面也是继承秦朝。它巩固了秦朝首次实现的统一。
统一思想为达到巩固统一的目的,秦采取了许多政策,其中最重要的是统一思想的政策。秦统一六国之后,丞相李斯上书始皇帝,说;"古者天下散乱,莫能相一。……人善其所私学。以非上所建立。今陛下并有天下,辨白黑而定一尊。而私学乃相与非法教之制。……如此不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史记·李斯列传》)然后他提出极端严厉的建议:一切史记,除了秦记。一切"百家"思想的着作和其他文献,除了由博士官保管的,除了医药、卜筮、种树之书,都应当送交政府烧掉。至于任何个人若想求学,他们都应当"以吏为师"(《史记·秦始皇本纪》)。
始皇帝批准了他的建议,于公元前213年付诸实施。这虽然是彻底扫荡,实际上,却不过是长期存在的法家思想,合乎逻辑的应用而已。韩非早已说过:"明主之国,无书简之文,以法为教;无先王之语,以吏为师。"(《韩非子·五蠹》)李斯建议的目的很明白。他肯定是希望只有一个天下,一个政府,一个历史,一个思想。所以医药之类实用方技之书免于焚烧,用我们现在的话说,是因为它们是技术书籍,与"意识形态"无关。
可是,正是秦朝的残暴促使它迅速垮台,汉朝继之而兴,大量的古代文献和"百家"着作又重见天日。汉朝统治者们虽然不赞成其前朝的极端措施,可是他们也感到,如果要维持政治上的统一,还是一定要统一帝国内的思想。这是统一思想的第二次尝试,是沿着与秦朝不同的路线进行的。
汉武帝(公元前140一前87年在位)进行了这一番新的尝试。他在进行中采纳了董仲舒的建议。
第3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