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瞻,晓楼外甥也卓人为晓楼弟子,继师志以成此书。此书严守“疏不破注”之例,对于邵公只有引申,绝无背畔,盖深知公羊之学专重口说相承,不容出入也。其所征引,自董仲舒、司马迁以下,凡汉儒治公羊家言者,殆网罗无遗;清儒自孔、庄、刘以下,悉加甄采,而施以严正的裁断;礼制一部分,则多采师(凌)说而笃宗郑氏,程易畴、金辅之驳正最多。其余公羊家三世九旨诸说——邵公所谓“非常异义可怪之论”者,阐发无余蕴,不独非巽轩所梦见,即方耕、申受亦逊其精锐。在公羊学里头,大约算登峰造极的着作了。此书序例失传,不能知其义例要点。我是二十七八年前曾读过一遍,久已忘记,这段批评总不能写出原书的特色《论语正义》二十四卷。宝应刘宝楠楚桢着,子冕恭叔俛续。叔俛后序云:“道光戊子,先君子与刘先生文淇、梅先生植之、包先生慎言、柳先生兴恩、陈丈立,约各治一经。先君子发策得《论语》。先为长编数十巨册。次乃荟萃折衷之。既而精力就衰,后所阙卷,畀恭冕使续成。咸丰乙卯,将卒业,而先君子不起。又十年,及乙丑之秋,而后写定。”某某部分有叔俛所续,难确考。李莼客《越缦堂日记》谓所续为《雍也篇》以后,当有据。然莼客又指出,《公冶篇》以前所引书,有为楚桢未见及者。然则全书殆皆经叔俛增订矣附:《论语集注补正述疏》十卷。顺德简朝亮竹居着《论语》学在汉有齐、鲁、古三家,自张禹合齐于鲁,郑康成复合齐、鲁于古,师法不可复辨。何晏集解,自言“集诸家之善,其不安者颇为改易”。然去取多乖,意蕴粗略,皇、邢二疏,益无所发明。皇疏近人已疑其伪刘氏此书,仍疏何注。叔俛所述凡例云:“注用集解者,所以存魏晋人着录之旧。而郑君遗注,悉载疏内。至引申经文,实事求是,不专一家。故于注义之备者则据注以释经,略者则依经以补疏;其有违失未可从者,则先疏经文,次及注义。”据此可知,他对于何平叔集解实深致不满,不过不得已而用之。故各章之疏,破注居半,在诸疏中算是最例外的了。陈卓人说:“视江、孙、邵、焦诸疏义,有过之无不及。”我未细读,不敢多评,大概总不错吧。
竹居疏晦翁集注,当然与汉学家不同调。但平心而论,晦翁集注实比平叔集解强。若把汉宋门户搁在一边,则疏他也何尝不可?只是竹居的疏,我总嫌他空话太多一点。
《左传旧注疏证》八十卷。仪征刘文淇孟瞻着,于毓崧伯山、孙寿曾恭甫续,末成这部书始终未成,真是学界一件憾事。孟瞻、伯山父子之学,我们读青溪旧屋、通义堂两集可以想见一斑。这部书之发起,据陈卓人说是道光八年和《论语正义》《公羊义疏》同时动议的。见前据伯山说“草创四十年,长编已具,然后依次排比成书”。《通义堂集》卷六《先考行略》但《左传》卷帙如彼其繁重,卒业自属大难。孟瞻未及写定而卒,伯山继之,时值乱离,年仅五十卒,迄未能成,恭甫又继之,年四十五卒,至襄公而绝笔。三世一经,赍志踵没,可哀矣!据《国史儒林传》稿此书既未得见,自无从妄下批评。但据伯山所述,知道他是革杜注的命。《左传》自刘歆创通义训后,贾逵、服虔两注盛行,自杜预剽窃成今注,而旧注尽废。预助司马氏篡魏,许多诐邪之说夹在注中,所谓“饰经术以文讦言”者,前人论之甚多,大概不为冤枉。这些且不管它。至于盗窃成书,总不能不说是破坏着述家道德。孟瞻父子,就是要平反这重公案。此书体例,“先取贾、服、郑三君之注疏通证明。凡杜氏所排击者纠正之,所剿袭者表明之,其沿用韦氏《国语注》者,亦一一疏记。他如《五经异义》所载左氏说,皆本左氏先师,《说文》所引《左传》,亦是古文家说,《汉书?五行志》所载刘子骏说,实左氏一家之学。又如经疏史注及《御览》等书所引《左传》注,不载姓名而与杜注异者,亦是贾、服旧说。凡若此者,皆称为旧注而加以疏证。其顾、惠补注及洪稚存、焦里堂、沈小宛等人专释左氏之书,以及钱、戴、段、王诸通人说,有可采,咸与登例。末始下以己意,定其从违。上稽先秦诸子,下考唐以前史书,旁及杂家笔记文集,皆取为证佐。期于实事求是,俾左氏之大义炳然复明。”伯山《先考行略》此事若成,价值或为诸家新疏之冠,也未可知。今既不得见,所以我不嫌繁重,把伯山的话全录如前。刘家子弟闻尚有人,不审能把家藏稿本公之于世否?就是缺了昭、定、哀三公,也无妨呀!
《周礼正义》八十六卷。瑞安孙诒让仲容着,同治季年草创,光绪二十五年成此书和黄儆季的《礼书通故》,真算得清代经师殿后的两部名着了。此书重要的义例有如下诸点:其一,释经语极简,释注语极详。就这点论,和刘楚桢的《论语正义》正相反。盖楚桢本不信任何氏集解,仲容则谓“郑注详博渊奥,注明即经明,义本一贯也”。其二,多存旧疏,声明来历。盖贾疏在诸旧疏中本较好,原非《孟子》伪孙疏、《公羊》徐疏、《尚书伪孔传》之孔疏等可比也。唐疏多乾没旧义,近儒重修,时亦不免。如胡竹村《仪礼正义》袭用贾疏处盖不少,而每没其名。仲容则绝不攘善,于着述家道德守之最严。其三,虽极尊郑注,而不墨守回护。他说:“唐疏例不破注,六朝义疏家原不尽然”。且康成对于杜(子春)、郑(众)亦时有纠正。所以他窃比斯义,“寻绎经文,博稽众家,注有牾违,辄为匡纠”。其四,严辨家法,不强为牵合。清儒治礼,嗜博太过,每揉杂群书,强事会通。仲容谓“《周礼》为古文学,与今古师说不相同,曲为傅合,非惟于经无会,弥复增其纷纠”。所以他主于以本书解本书,他书不合之处,疏通别白使不相淆。就这点论,最合守约之法。综而论之,仲容斯疏,当为清代新疏之冠,虽后起者胜,事理当然,亦其学识本有过人处也。《周礼》本书价值问题,迄未解决。仲容极端的尊信,是否适当,原很有商榷的余地,但这部书最少也是西汉末一种古籍,就令出于汉人理想的虚构,也很值得细心研究。仲容这部疏,总算替原书做一个大结束了。
以上所举九部新疏,附见四部十三经中已得九经了,余下四经,还要附带一讲。
一、《孝经》:有善化皮鹿门锡瑞的《孝经义疏》,但我未见,不敢批评。《孝经》价值本来仅等于《礼记》之一篇,我想有无不甚足为轻重的。
二、《谷梁传》:这部传可谓“数奇”。据我所知,邵二云曾着一部《谷梁正义》,像是未成。洪稚存《邵学士家传》说他着有《谷梁古注》;钱竹汀《邵君墓志铭》说他着有《谷梁正义》。我想或是古注已成,正义正在属稿。盖二云以五十四误药暴卒,着作多未成也其后梅蕴生植之又拟着《谷梁集解正义》,亦未成而卒。薛寿《学诂斋文集》卷下《嵇庵集后序》云:“丁亥、戊子间,先生欲仿孙氏《尚书》、焦氏《孟子》例,撰《谷梁集解正义》,草创疏证而书未成”。案蕴生为刘孟瞻、刘楚桢之友,陈卓人之师。卓人述道光戊子与蕴生、二刘及包孟开赴乡闱时,相约着各书(看前文《公羊义疏》条注)。当时,楚桢任《论语》,孟瞻任《左氏》,卓人任《公羊》,蕴生则任《谷梁》。蕴生《嵇庵集》中有赠薛子寿诗云“泛舟及包、刘,遂结着书约”,即指此事也。蕴生中年咯血,寿仅五十(见孟瞻所为《梅君墓志铭》),故此书独不成大概邵着拟另集古注,如孙氏《尚书》例梅着拟仍疏范宁集解,如焦氏《孟子》例但都未成,不必多讲了。
三、《礼记》:这部书始终未有人发心做新疏,总算奇事。
四、《易经》:做这部书的新疏,我想怕是不可能的。因为疏王、韩旧注,不独清儒所不肯,且亦没有什么引申发明的余地,除非疏李鼎祚的集解或另辑一注。但汉儒异说纷歧,遍疏亦穷于术。在我们看是“一丘之貉”,在尊崇汉学的清儒看是“两姑之间难为妇”所以,或如焦里堂之空诸依傍,独抒己见;毛奇龄之《仲氏易》,姚配中之《周易姚氏学》等亦近此类或如张皋文之专释仲翔,抱残守缺。皋文之《周易虞氏义》亦全经通释,但非疏体若要作一部“惠氏《易汉学》式”之新疏,恐怕谁也没有这种勇气。
第4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