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图兰草写三台,无人敢笔栽。取得新奇法,墨香吹出来。
风虽狂,叶不扬;品既雅,花亦香。问是谁与友,是我郑大郎。友他在空谷,不喜见炎凉。愿吾后嗣子,婚媾结如兰。
写得芝兰满幅春,傍添几笔乱荆榛。世间美恶俱容纳,想见温馨淡远人——题芝兰棘刺图
春雨春风写妙颜,幽情逸韵落人间;而今究竟无知己,打破乌盆更入山——题破盆兰花图
不容荆棘不成兰,外道天魔冷眼看;门径有芳还有秽,始知佛法浩漫漫——为侣松上人画荆棘兰花
屈宋文章草木高,千秋兰谱压风骚。如何烂贱从人卖,十字街头论担挑!
峭壁垂兰万箭多,山根碧蕊亦婀娜。天公雨露无私意,分别高低世为何?
此是幽贞一种花,不求闻达只烟霞。采樵或恐通来径,更写高山一片遮。
山中觅觅复寻寻,觅得红心与素心;欲寄一枝嗟远道,露寒香冷到如今——画兰寄呈紫琼崖道人
惟君心地有芝兰,种得芝兰十顷宽。尘世纷纷谁识得,老夫拈出与人看。
万里关河异暑寒,纷纷灌溉反摧残;不如归去匡庐阜,吩咐诸花莫出山——画盆兰劝无方上人南归
山顶兰花早早开,山腰小箭尚含胎;画工立意教停蓄,何苦东风好作媒——题峭壁兰花图
多画春风不值钱,一枝青玉半枝妍。山中旭日林中鸟,衔出相思二月天——题折枝兰
晓风含露不曾干,谁插晶瓶一箭兰?好似杨妃新浴罢,薄罗裙系怯君看——题折枝兰
春兰未了夏兰开,画里分明唤阿呆;阅尽荣枯是盆盎,几回拔去几回栽——题盆兰倚蕙图
题画竹
余家有茅屋二间,南面种竹。夏日新篁初放,绿阴照人,置一小榻其中,甚凉适也。秋冬之际,取围屏骨子,断去两头,横安以为窗棂,用匀薄洁白之纸糊之。风和日暖,冻蝇触窗纸上,冬冬作小鼓声。于时一片竹影零乱,岂非天然图画乎!凡吾画竹,无所师承,多得于纸窗粉壁日光月影中耳。
昨游江上,见修竹数千株,其中有茅屋,有棋声,有茶烟飘扬而出,心窃乐之。次日过访其家,见琴书几席,净好无尘,作一片豆绿色,盖竹光相射故也。静坐许久,从竹缝中向外而窥,见青山大江,风帆渔艇,又有苇洲,有耕犁,有饁妇,有二小儿戏于沙上,犬立岸傍,如相守者,直是小李将军画意,悬挂于竹枝竹叶间也。由外望内,是一种境地;由中望外,又是一种境地。学者诚能八面玲珑,千古文章之道,不出于是,岂独画乎?
茅屋一间,新篁数干,雪白纸窗,微侵绿色。此时独坐其中,一盏雨前茶,一方端砚石,一张宣州纸,几笔折枝花,朋友来至,风声竹响,愈喧愈静;家僮扫地,侍女焚香,往来竹阴中,清光映于画上,绝可怜爱。何必十二金钗,梨园百辈,须置身于清风静响中也。
余画大幅竹好画水,水与竹,性相近也。少陵云:“懒性从来水竹居。”又曰:“映竹水穿沙。”此非明证乎!渭川千亩(谓川千亩:汉代人称有渭川千亩竹,其人与千户侯等。后言竹之繁茂,多曰渭川千亩),淇泉绿竹。西北且然,况潇湘云梦之间,洞庭青草之外,何在非水,何在非竹也!余少时读书真州之毛家桥,日在竹中闲步。潮去则湿泥软沙,潮来则溶溶漾漾,水浅沙明,绿阴澄鲜可爱。时有鯈鱼数十头(文与可:名同,字与可。北宋画家,擅画墨竹。提出“成竹于胸”的观点,创“墨深为面、淡为背”的画竹叶法,对后世影响巨大),自池中溢出,游戏于竹根短草之间,与余乐也。未赋一诗,心常痒痒。今乃补之曰:风晴日午千林竹,野水穿林入林腹。绝无波浪自生纹,时有轻鯈戏相逐。日影天光暂一开,青枝碧叶还遮覆。老夫爱此饮一掬,心肺寒僵变成绿。展纸挥毫为巨幅,十丈长笺三斗墨。日短夜长继以烛,夜半如闻风声、竹声、水声秋肃肃。
文与可(科头:指不戴帽子,不裹巾帻。王维诗:“科头箕踞长松下,白眼看他世上人。”)墨竹诗云:“拟将一段鹅溪绢,扫取寒梢万尺长。”梅道人(梅道人:即吴镇,字仲圭,号梅花道人。元代画家,善画山水、墨竹,喜用草书题画。绘着有《竹谱》)云:“我亦有亭深竹里,也思归去听秋声。”皆诗意清绝,不独以画传也。不独以画传而画益传。燮既不能诗,又不能画,然亦勉题数语:雷停雨止斜阳出,一片新篁旋剪裁;影落碧纱窗子上,便拈毫素写将来。言尽意穷,有惭前哲。
小院茅堂近郭门,科头竟日拥山尊(鯈(条)鱼:亦称白鲦。《庄子·秋水》:“鯈鱼出游从容。”)。夜来叶上萧萧雨,窗外新栽竹数根。燮常以此题画,而非我诗也。吾师陆种园先生好写此诗,而亦非先生之作也。想前贤有此,未考厥姓名耳。特注明于此,以为吾曹攘善之戒(攘善:掠美之意)。
昨在西湖,过六桥,入小有天园,上南屏山,丛篁密筱,嵌岩充谷,牵衣挽裾,满身皆湿翠也。归而绘其意,并题诗曰:昨自西湖烂醉归,满身细竹乱牵衣,回舟已下金沙港,翘首清风在翠微。
文与可画竹,胸有成竹;郑板桥画竹,胸无成竹。浓淡疏密,短长肥瘦,随手写去,自尔成局,其神理具足也。藐兹后学,何敢妄拟前贤。然有成竹无成竹,其实只是一个道理。
江馆清秋,晨起看竹,烟光日影露气,皆浮动于疏枝密叶之间。胸中勃勃,遂有画意。其实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纸,落笔倏作变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总之,意在笔先者,定则也;趣在法外者,化机也。
第2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