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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心情

  我依照雷诺斯太太给我的指示,以及她画给我的路线图,先到火车站搭乘往南的火车,到了一个叫做坎贝尔的地方下车,下车之后沿着皮尔斯大路步行二十几分钟,就到了皮尔斯庄园。
  我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想要再看看这个地方,我想它在我往后的日子里,会是一个值得回忆的地方,除了它美丽的风景之外,还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因为保罗说过要和我及我的家人永远住在这里。我知道保罗说的这句话,永远无法实现,我也并不期待美梦成真的那一天,我只是想对这个地方留下更深刻的记忆。
  我到达皮尔斯庄园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罗塞特先生正在宽广的草皮上修剪花木。他看到我来,立刻停下手边的工作,擦擦额头汗水,看了我一会儿。
  “日安,罗塞特先生,还记得我吗?我是皮尔斯先生的朋友,不久之前来打扰过。”我向罗塞特先生自我介绍,希望他还记得我。
  “噢!记得记得,你是露露小姐,我记得。日安,露露小姐。”罗塞特先生不住地点头。
  “罗塞特先生,今天天气很好,我出来走走透透气,不会打扰到你吧?”
  “不会,不会,欢迎你来,只是皮尔斯先生不在这里。”
  “我知道,我不是来找他的,我只是来感受一下乡村的气息,享受优闲而已,没别的事。”
  “这样啊,那你可来对了,再晚来,恐怕这里就变成别人的了。”
  我觉得很讶异,为什么这里会变成别人的呢?这里不是皮尔斯家族的产业吗?“罗塞特先生,你说这里会变成别人的,是什么意思?”
  “露露小姐,你走了那么远的路,大概累了,我们先进屋里去坐坐,我弄点东西给你吃,再慢慢的告诉你。走吧!”
  罗塞特先生脱下他戴在手上的工作手套,领着我往那座像城堡似的房子走去。
  房子里的陈设还是像上次来的时候一样,没什么改变,我坐在华丽的起居室里,宛如来参加宴会的贵族千金,等待舞曲的乐声响起准备开始跳舞一般。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画面,我和老爸穿着宫廷式的服装,在光辉灿烂的水晶灯下翩翩起舞,老爸跳舞的样子真帅!
  我无法解释为什么我的下意识里会把老爸带进皮尔斯庄园,那种翩然起舞的画面里,出现的应该是位白马王子,而不是头发花白的老男人,大概是我太想念他了!
  正当我的思绪胡乱飞扬的时候,罗塞特先生已经准备好了一些三明治和生菜色拉,“露露小姐,我可以和你一起用餐吗?”罗塞特先生这样问我。
  “罗塞特先生,不要把我当成客人,把我当做朋友,我这么冒昧的跑来,还受到你热情的招待,心里真是觉得很过意不去。”
  “不要客气,露露小姐,你是皮尔斯先生的朋友,我接待你是应该的。”
  这个忠心的老管家,一个人守在古老的皮尔斯庄园,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岁月的摧折,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头发也白了,但依然坚守冈位,不懈不怠。
  我和罗塞特先生一起享用这顿意外的午餐,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在这个屋子里坐下来,他显得那么的亲切,那么的平易近人。
  “罗塞特先生,为什么你英语说得那么好?一般法国人好像不太愿意讲英语,不是吗?”
  “你说的没错,法国人对自己的语言感到骄傲,有的法国人的确因为种族的优越感而不愿意学英语,而我在皮尔斯庄园待了几十年了,打从保罗的父亲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来了,那时候的皮尔斯庄园多风光呀,常常代表国家接待国外来的宾客,因此我们必须学会说英语,才能招待客人。”
  难怪罗塞特先生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甚至比保罗说得还要好。
  “罗塞特先生,你没有家人吗?”我问得有点唐突,希望他不会认为我是在挖人隐私才好。
  “我的妻子和小孩都在巴黎,我有两个小孩,一男一女,他们都比你还大哩!”提到家人,罗塞特先生的眼中充满了慈爱的光辉。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会觉得孤独吗?”我是怎么了,话这么多,还老是问一些不该问的问题。
  “我喜欢乡下的清静,不喜欢都市的嘈杂,住在这里,我觉得很舒服,皮尔斯一家人对我也很好,我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也很喜欢这里,所以今天我才会来。”我大口的吃着罗塞特先生做的三明治,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坐了那么久的火车,又走了那么远的路,我的确饿了。罗塞特先生真体贴,若没有这顿意想不到的午餐,我可能已经饿扁了!
  “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喜欢这里,你和上次来的另一位小姐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给人的感觉比较亲切,比较朴实,那位小姐给人的感觉比较霸道。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我不置可否地笑一笑,不管我和小雨给人的感觉有何不同,我们都是好朋友。
  “对了,罗塞特先生,你刚刚说这里以后可能会变成别人的,是怎么回事?”
  罗塞特先生缓缓地喝了一口水,好像发生重大的事情似的,一脸沉重地说:“不久之后,皮尔斯庄园可能要被拍卖了!”
  我是不是听错了?还是罗塞特先生说错了?“拍卖?为什么?”
  罗塞特先生轻咳一声,也许这样能够减轻一点沉重的心情。“皮尔斯庄园已经有两百多年历史了,从拿破仑帝国到现在,一直都披着荣耀与财富的外衣,很多人都听过皮尔斯爵士的名声,也算得上是个豪门世家了。”
  罗塞特先生说的这些,我听保罗说过,所以并不觉得惊奇。
  “可是响亮的名声却拖累了皮尔斯家族,尤其近年来,政府的政策改变了,对这些遗留下来的贵族们不再礼遇,不断地征税,皮尔斯家族欠了一大笔的税款,缴不出来,恐怕难逃被拍卖的命运。”罗塞特先生说到这里,声音几乎哽咽了。
  我了解他那即将失去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他的人生已经和皮尔斯庄园分不开了,想必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没有其他的办法解决吗?”我也不希望皮尔斯庄园遭到被拍卖的命运。
  “皮尔斯先生和他的父母都在尽量想办法筹钱,可是这笔钱的数目太大了,我想他们不可能筹到那么多的钱。”
  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东西,但没有钱却万万不能!我想象不出保罗他们家到底欠了政府多少税,对我来说那一定是个天文数字,要不然那么有钱的皮尔斯家族怎么会付不出来呢?
  “皮尔斯家不是很有钱吗?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这样问好像管得太多了,幸好罗塞特先生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只是叹了口气,然后说:“你们所看到的,都只是外表而已,其实皮尔斯家早就没落了,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保罗一直都表现出世家公子的样子,没想到在他身上耀眼的光环底下,竟隐藏着没落贵族的忧伤!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就是因为这样才显得忧郁的吧?
  我的好胃口没了,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塞特先生叫我多吃一点,我摇摇头说:“够了,我吃饱了,谢谢你。”
  “那就喝杯咖啡好了。”罗塞特先生没等我说好,就帮我倒了一杯咖啡。
  法国人的确喜欢喝咖啡,每餐饭后一定要喝上一两杯咖啡才算了事。来巴黎一个多月了,我也养成了喝咖啡的习惯,一闻到咖啡的香味,我的精神就来了。
  “罗塞特先生,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如果皮尔斯庄园被拍卖,你会离开这里吧?”我看着和我一起喝咖啡的罗塞特先生,暗地里猜想他几岁了。
  从他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应该年纪一大把了吧?但他手脚灵活,做任何事情都很利落,又不象是个老人,我真的猜不出来他到底几岁了。
  “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也只好搬去巴黎和我的家人一起住了。我真不希望皮尔斯家族的荣耀就此结束,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不要太难过,说不定会有奇迹出现哩!”一向不相信奇迹的我,却说出这种骗小孩的话,我是真的希望皮尔斯庄园能够保存下来。
  “是啊!我也希望有奇迹出现。”
  喝完咖啡之后,我知道罗塞特先生得忙着收拾,如果我说要帮忙,他一定不会答应的,于是,我对他说:“罗塞特先生,你不介意我到处看看吧?”
  “当然不会,你请便,我就不陪你了。”
  “谢谢你的午餐。”
  我向罗塞特先生道谢之后,一个人走进树林里,静谧幽深的树林,依然如昔,清新的空气,苍翠的树木,荫凉的小径,还有那悦耳的鸟鸣声,都和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令我觉得亲切又难忘。
  我走在两旁长满野草的小径上,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照进来,我恍然好像看到那双时常在我梦中出现的蓝眼睛,我眨眨眼,让自己恢复清醒的意识,因为我知道保罗不会像上次一样突然的出现!
  为什么会毫不考虑的就走进这片树林里?莫非是我想在这片树林里找寻什么吗?往事如烟,我那短暂得可怜的恋情,就像偶然吹过树林间的一阵风,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就消失了,我都还没有真正感受到令人雀跃的恋爱的滋味,就已经尝到了失恋的痛苦了!
  我在树林里回忆着保罗曾经在这里对我说过的话,回忆着他对我深情款款的模样,回忆着他那双会说话但无人能懂的蓝眼睛,回忆着他温暖的手和他那张温柔的唇。这一切的一切,在我的脑海里重复一遍又一遍,宛如录像机倒带,一次又一次让我心痛不已。我并不期望时光倒流,只愿意把这些甜蜜又令人感伤的回忆埋藏在心里,早就知道这会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恋情,不必有太多的遗憾!
  在浓荫的树林深处,依稀看到几株泛红的枫树,浅红色的枫叶彷佛在告诉我秋天快来了!可不是吗?再过几天就要回家了,当夏天结束的时候,我就要踏入人生的另一个阶段,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就只能在模糊的记忆中找寻了!
  我穿出树林,午后的阳光洒在枯黄的草皮上,我放眼四望整个皮尔斯庄园,油然生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伤。这座背负着历史包袱与家族荣耀的皮尔斯庄园即将易主,到那个时候,它还能保持原来的样子吗?我这个外人都不免感到可惜,更何况在这里度过二十几年的保罗,以及为它付出大半辈子的罗塞特先生,他们一定很舍不得吧!
  罗塞特先生依然在大太阳底下辛勤的工作,因为他的忠诚与勤奋,古老的皮尔斯庄园才能够维持得这么好。只可惜这样的日子已经不多了,这座令人怀念的庄园将带着皮尔斯家族的荣耀走进历史,除了皮尔斯家族,大概没有人会记得它吧!
  我走向额头沁出汗珠的罗塞特先生,满怀感谢地对他说:“罗塞特先生,谢谢你的招待,我要走了,请你多保重,希望以后还有几会见到你。”
  “我开车送你到火车站吧,露露小姐。”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这样的天气很适合散步,我还是散步好了。”我婉拒罗塞特先生的好意,一来是不想麻烦他,二来嘛,我想一个人静静的离开,让自己多一点时间缅怀我在皮尔斯庄园度过的短暂时光。
  “既然这样,我就不送你了。露露小姐,我会记得你的。”罗塞特先生脱下帽子,向我点点头。
  “再见了,罗塞特先生。”
  “再见,露露小姐。”
  我依依不舍地离开皮尔斯庄园,不时地回头望望那座古老的城堡、那片枯黄的草地,还有那位在阳光下工作的老人。
  天空是蓝色的,我的心情也是蓝色的,我又想起了保罗那一双蓝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