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盟闻难
步步娇〔贴上〕曩遇才郎潘安貌。洛下年方少。晤语在蘅皋。教我意乱魂迷。目成心诺。有约在今宵。果车倚待萦怀抱。
奴家轻烟。前日郊外踏青。遇着了谈子玄。是个风流年少。教我梦想眠思。屡屡着人约他过来。他逡巡不果。又说道今日得便。准来相访。我已治下酒肴相待。为何这时候还不见到来。只得向门外等待一回。有何不可。〔生上〕
园林好燕子楼似桃源路遥。莺花市想仙姝住杳。喜刘阮权时潜桌。小生谈麈。承轻烟屡屡相约。只因老苍头力阻。不能如约。今日我已打发他出外去了。特地走到平康巷来。不知那一家是。〔贴望介〕那来的正是谈郎。〔生遥问介〕借问一声。魏轻烟家在那里。〔贴出迎介〕奴家在此奉候。〔生笑介〕蒙预迓喜难消。〔贴〕蒙惠顾慰无聊。
〔生〕小娘子。小生是落魄少年。毫无寸长。不知小娘子何所见而垂情若此。〔贴〕郎君。奴家阅人多矣。似你这般相貌。胸中才藻。不问可知。眼下虽则如此。后来必有发达之日。奴家在尘埃中识别郎君。郎君日后不可忘记了我。〔生〕小娘子高谊。自当铭刻五内。岂敢相忘。〔贴〕你是。
江儿水浊世佳公子。云霄一羽毛。令人一见心倾倒。因此不惭堕落红尘渺。私心期尔谐姻好。我久迓膏车光耀。今日才得喜上眉梢。觌面追陪欢笑。
〔生〕小生屡蒙见召。渴欲趋赴。只因前日小娘子遇见之后。那老苍头苦苦见阻。不得脱身。今日打发他出去了。才得走来相会。实出万幸。小娘子。我思量前日呵。
五供养风和日韶。游屐丛中偶挹丰标。不意小生与小娘子彼此契合。这是有缘相遇巧。不怕径路草萧萧。真个三生幸徼。共盘桓迷香洞杳。便一刻千金价。难买这春宵。〔贴〕谈郎。你日后决不可忘记了奴家。〔生〕肺腑恩铭。怎生推调。
〔净扮保儿上〕有客来堂上。思量去掇汤。姐姐。酒肴都备在房里了。〔贴〕谈郎。请到里边去坐一坐。〔生作沉吟介〕保儿过来。我央你到我家去见那老苍头。不要说我在这里。只说我在张相公处会文晚了。不及归家。叫他自闭上了门。不消等得。〔净应下外上〕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我家官人自前日见了妓女。心心念念。要到他家里去。被我再三阻住。今日我到城外去了。回来不见官人在家里。一定走到魏家去了。只得苦劝他一番。强他回去。一路问来。闻得此间是他门首。不免径入。〔进见生介外〕官人。你怎么走到这个去处来。〔生〕朋友家会文。路经此处。权来相访。〔外〕哎。官人。这去处不是你走的所在。况且你小小年纪。便是这等游荡。日后顶冠束带。一发不知底止了。〔跪哭介〕老奴蒙老爷抬举。把官人托付老奴。若是官人这般行径。死后那有面目去见老爷于地下。
月上海棠年幼小。行须择地将身保。这烟花丛里谩恣风骚。况书中自有红颜。何须向平康逑好。〔生〕我晓得了。今晚更深夜静。行走不便。明日绝早回家。你去罢。〔外〕官人。今晚决然要去的。便清宵杳。看月色莹莹。归路非遥。
〔净上〕有事不敢不报。无事不敢乱传。官人。祸事到了。〔生惊介净〕你适才差去寻老苍头。原来到在这里。老管家。你官人说。在张相公家会文晚了。未及归家。叫你自闭上了门。不消等得。〔贴〕你不要胡说。甚么祸事到了。〔净〕我走到谈相公门首。只见许多人把你的前门后门团团围住。吃了一惊。问声人看。都说朝廷差官校出来。抄没家产。还要拏解你们。故此本县先叫人来围住的。〔生〕有这等事。可不痛杀我也。〔倒介贴外叫醒介生〕
好姐姐魂消。天来祸苗。念严父三朝元老。功高绩高。为甚身家具不保。〔外〕我知道了。老爷在日。与卫丞相有隙。他如今做了首相。干出来的事了。料他妆诬巧。当朝便把仇雠报。官人官人。完卵何曾见覆巢。
〔贴〕谈郎。你如今幸得在奴家这里。还好及早计较。逃外方躲避几时。再作区处。〔生〕小娘子。我小小年纪。路途不熟。教我走到那里去。〔贴〕奴家适才听得这老管家言语。定是个忠直的。叫他跟随了去就是。
玉交枝临岐祸到。好潜踪他方遁逃。〔哭介〕只奴家呵。良宵欢会只道姻缘巧。又谁知风波瀚灏。鸾交凤友逐蓬漂。莺俦燕侣遭鸮鸟。只教人香消粉消。想从今魂劳梦劳。
〔外背介〕妓女们的心性不可料的。万一他此时叫我官人逃走。明日他又去出首。也未可知。待我激他一激。〔转介〕小娘子。说便如此说。我官人今日走了。明日官府知道在你家走的。连累你吃官司。不当稳便。你不如把我们送到官去罢。〔贴〕老管家。你怎么是这等说。奴家虽是妓女。颇有侠肠。今日与你官人订盟。此头可断。此言断不可移。你放心前去。再不消过虑。〔外拜贴拜〕
玉胞肚千金一诺。感娘行云天义高。我衔恩没齿难忘。倘相逢重续鸾交。但愿此去朱家顷刻遭。明庭载义匿逋逃。
〔生〕老苍头。我们去便要去。身边盘费分文没有。怎么样好。〔贴〕谈郎。这个奴家已筹之熟矣。〔出衣银介〕白银百两。你路上权且度用。还有衣服几件。是奴家穿的。一时做不及了。你拿到路上。随便改做男衣。也好遮寒。〔生〕多谢小娘子。
侥侥令承尘叨。密赠临别惠绨袍。念我呼吸存亡浑难保。你极力赐周旋。德怎消。
〔外〕官人。趁此时没人知觉。快些走罢。〔生〕小生就此拜别。〔拜介〕
尾声临行拜别魂飘渺。〔贴〕痛此去相逢难料。只落得梦绕天涯云树遥。
暂时聚首似抟沙。
好事多磨莫浪嗟。
此夜不知何处宿。
可怜季布已无家。
侠妓极刑
卜算子〔丑冠带杂随上〕奉命迢遥至。籍没尚书第。追缉逋逃不可迟。拷讯先邻里。
下官锦衣卫百户便是。奉朝廷来旨。差我来抄没谈尚书家里。又蒙卫丞相分付。说不要放走了他家人犯。不想来到这里。抄没得个空囊。家中一无所有。又刚刚走了一个正犯谈麈。老苍头奚奴。这都是本上有名字的。教我怎么样去复命。况且也不好见得卫丞相的面。早上差人去拿他的邻里到来。严刑拷讯。定知端的。〔杂带众邻里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楚国亡猿。祸延林木。〔杂〕禀老爷。谈尚书家的邻里拘到。〔丑〕你们这干人都该死了。那谈麈与奚奴是朝廷要的人犯。如今那里去了。从直说上来。〔众〕禀老爷。前晚本县差人把他家前后门都围住的。不知他们那里去了。〔丑怒介〕胡说。叫左右。扯下去各打三十。〔众〕老爷不要打。待小人们说。其夜谈麈在妓女魏轻烟家里歇的。拿魏轻烟到来。就晓得谈麈的去向了。〔丑〕这等拿魏轻烟。〔杂应下带贴同净上〕
前腔〔贴〕弱质遭拘系。〔净〕祸到难回避。〔贴〕九死甘心信怎渝。〔背向净介〕我与你要一般样的说话。〔合〕拷讯凭天使。
〔杂〕禀老爷。魏轻烟与他家保儿当面。〔丑〕魏轻烟。这些邻里。都说谈麈前夜在你家里。如今走到那里去了。〔贴〕小妇人不认得什么谈麈。〔丑〕那邻里怎么说。〔众〕老爷。这些妓女都是极奸极诈的。如今问那保儿就是。〔丑〕保儿。你可认得谈麈。〔净〕老爷。小的只认得个谈官人。头发是披肩的。不认得什么谈麈。〔丑〕是了。那谈官人前夜可在你家里。〔贴摇头介净〕不在小的家里。他说在张相公家里会文晚了。不及归家。叫老苍头闭上了门。不消等得。〔丑笑介〕却原来。魏轻烟。你听那保儿的说话。明明在你家里了。你还赖到那里去。从直供招。免受刑罚。〔贴〕老爷。实是不在小妇人家里的。老爷那。
八声甘州平康巷里。是游闲传舍。来往难稽。况且小妇人呵。杜门久矣。那曾和他子夜追随。〔丑〕你不要闲讲。快说那谈麈往那里去了。〔贴〕小妇人与那谈麈非亲非故难踪迹。今日到无故无因惹是非。〔众〕老爷。他说的都是谎。〔贴〕匪欺。望明台鉴察真虚。
〔丑〕不用刑罚料你也不肯招。叫左右。与我着实打三十。〔杂打贴介丑〕你招也不招。〔贴〕
前腔嗟吁。风波倏起。似祸延邻木。殃及池鱼。〔丑〕你还不招么。左右。与我把他拶起来。〔杂拶贴介贴〕只落得严刑垂毙。痛无端怎吐情辞。〔丑〕叫邻里上来。我这等拷讯他。他只是不肯招。敢是你们说谎么。〔众〕小的们在老爷面前怎敢说谎。其夜这保儿来打听消息。小的们还撞着他哩。〔指净介〕明明探听伊潜至。〔指贴介〕你喋喋花言总是媸。〔丑〕却原来。左右。把他梢起来。〔梢贴介众〕肆欺。料关身三木难违。
〔丑〕保儿。你怎么说。〔净〕小的实是不晓得。〔丑〕叫左右。扯下去也打三十。〔打净介净〕老爷。小的招了。〔贴〕保儿。你不要胡说。〔净作不说介丑〕保儿。你不招么。叫左右。把他拶起来。〔净〕小的愿招。那谈麈其夜果然在小的家里。同那老苍头逃走的。只是去向小的不知。问我家姐姐就是。〔丑〕魏轻烟。你如今赖到那里去。〔贴〕老爷。那保儿受刑不起。胡言乱语的。实是不在小妇人家里走的。〔丑〕这等可恶。叫左右。再扯下去打三十板。〔打贴作几死介丑〕
解三酲你任严刑全无实语。笑泼贱直恁痴迷。叫左右。扶他起来。〔杂扶贴介贴〕淹淹弱气扶难起。拚今朝一死何辞。〔丑〕你说了他去向。我就饶你了。〔贴〕老爷。那谈麈不要说不在小妇人家里走的。纵使小妇人放他去的。他如今天南地北乘风御。教我这裙布荆钗恁处追。〔丑〕不要你追寻。只要你说他往那一路去的。〔贴〕他原不在小妇人家里去的。小妇人那里知道。〔丑〕左右。再把他梢起来。〔杂梢贴作晕介净哭介〕阿呀。姐姐死了。老爷。可怜他死得无辜。求饶恕。〔丑〕思饶恕。除非把真情吐露。正犯追归。
〔贴作醒介〕老爷。小妇人闻得谈尚书在日。大有功于朝廷。怎么要抄没他家。连累到儿子身上来。老爷。你也须
前腔念功劳赫然先世。应宽宥藐尔孤儿。〔丑笑介〕那谈尚书欺君卖国多奸计。到今朝连坐无疑。如今你不招。也不怕他走到天上去了。我图形画影悬乡僻。逐里捱家急捕追。叫左右。放了这妇人的拶子。把来肘了。押他出去寻那谈麈还我就是。难饶恕。〔净背向贴介〕你也该图饶恕。〔贴背向净介〕我一言既出。万死难移。
三木关身只自伤。
朝廷正犯怎窝藏。
可怜犯法身无主。
纵死应知侠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