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由于坚持为科学而科学,纯科学家就抛弃了自己的工作所凭借的肮脏的物质基础。
把科学作为一种逃避现实的方法
随着战后产生的普遍幻灭,连纯科学的观念也开始褪色了。这种心理的产生似乎说明:追求知识只不过是把童年的好奇心继续带到成人生活中去而已。赫胥黎的一个孙子在描写科学家时,叫他的一个角色说出下面的一段话:
“我现在认识到:知识分子的生活致力于学问、科学研究、哲学、美学、批判的生活的真正美妙之处是它的轻松愉快。这是以简单的知识图案来代替复杂的现实;以静止的和形式的死的东西来取代令人迷惑不解的生命的运动。了解很多艺术史举例来说的知识,对形而上学和社会学形成深刻的观念,要比亲自直觉地了解自己同伴的许多事情,要比同自己的朋友、恋人、妻子和儿女保持满意的关系容易得多。生活要比梵文或化学或经济学难得多。知识分子的生涯是小儿的游戏:正是由于这个原因,知识分子往往变成小孩子然后变成白痴,最后,正如前几世纪的政治和工业发展史所清楚显示的那样,变成杀人的狂人和野兽。受压抑的功能不会消亡;它们恶化、化脓、回到原始状态。但是在这时候,要做一个有知识的小孩子或者做一个狂人或者做一只野兽,要比做一个同人家合得来的成人容易得多了。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和其他原因),人们才这样迫切地要求受到高等教育。人们象涌入酒店一样地对书本和大学趋之若鹜。人们认识到自己难以在这个奇异的当代世界中过应有的生活,想要忘掉这一切;他们可悲地无法成为生活艺术家,也想要忘掉这一切。有些人借酒消愁,不过更多的人则沉溺于书本和艺术爱好:有些人想靠纵欲、跳舞、电影、收听无线电来忘掉自己,其余的人则想靠讲课和科学性的嗜好来忘掉自己。书本和讲课比酗酒和女色更能消愁,事后不会留下头疼的感觉、令人失望的postcoitumtriste(聚会后的悲哀)的感觉。
我必须承认,直到不久以前,我也曾十分严肃地看待学术、哲学和科学所有这些都被华而不实地统称为0“追求真理”。我一直把“追求真理”看作是最高尚的人类任务、把“追求真理者”看做是最高贵的人。
不过,大约到去年,我才开始看出这种有名的“追求真理”只不过是一种娱乐、一种无殊于任何其他嗜好的嗜好,一种真正的生活的相当优雅而精致的代替物;“追求真理者”
的作风也变得和酒徒、纯唯美主义者、商人、“放荡儿”
的作风一样愚蠢、幼稚和腐化。我还看出:知识分子喜爱一种消遣,就是以简单的因而也是虚假的抽象来代替活生生的复杂的现实,追求“真理”只不过是知识分子所喜爱的这种消遣的一个雅名而已。
但是追求“真理”
要比学会过完满生活的艺术容易得多(在这种生活中,“追求真理”当然会同九柱戏和爬山之类其他娱乐一道,占有其应有的适当的地位)。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才继续过分地沉溺在阅读知识性书籍和进行抽象概括的罪恶中,虽然这个原因并不能证明我这样做是情有可原的。
过完满的生活是一个更加严肃、更加困难的任务。我会有坚强的意志摆脱自己这些懒惰的知识主义习惯,把自己的精力用于过完满的生活吗?即使我的确想改变这些习惯,我会不会发现遗传是这些习惯的根本原因,而且我自己生来就不能过完满而和谐的生活呢?摘自奥尔德斯。赫胥黎着《对位法》,第—页。
在这个问题上,人们认识到:科学现在主要是被用来使少数人发财致富而把许多人毁掉。因此,归根结蒂,为科学辩护的理由是:它是十分有趣的消遣。虽然很少有人承认他们持有这种态度,其实它在科学家当中、特别是在拥有比较稳固和比较舒适的职位的科学家当中极为普遍。科学是一种最有趣和最惬意的消遣,因此它才以不同的方式吸引着不同类型的人。对某些人来说,这是同未知事物进行游戏,人们在其中只会获胜而不会失败。对其他更善于考虑到人的因素的人来说,这是不同研究者之间的竞赛,看谁首先从大自然夺得奖赏。科学具有字谜游戏或侦探小说所具有的使千百万人入迷的一切特点,唯一的不同之处是:科学中的难题是大自然或偶然性提出来的,而不是人提出来的,而且并不是肯定能够得到答案的,一旦有了答案,往往又会提出一些比原来的难题多得多的问题。
假如我们从这个观点来考察科学的现状的话,我们就不得不承认:它总的说来是令人满意的。
科学家只是根据纯物质上的理由有一些不满意见。
只要向科学家提供足够的薪金、相当可靠的任职年限,再免去完成某些特定任务的义务,科学家就十分满意了。
从我们已经谈过的情况来看,大多数科学家连这些条件也没有。
不过不少科学家还是能得到这样的待遇的,而且这些条件毕竟是一种完全做得到的理想。假如游戏是唯一重要的问题的话,那么从其他角度看来构成主要缺陷的问题缺乏仪器和情报、缺乏总的计划或指导,不能使科学同其他人类活动协调起来就全不重要了。可以把实际的物质缺陷看作是妨碍游戏的额外障碍;科学家克服这些障碍本身就是受教育。科学家的工作条件特别容易使他采取这种游戏观点。
不过把科学单纯看作是一种游戏的危险在于:把游戏作为一种毕生工作并不是经常能带来经久不衰的或者充分的满足。
人们需要感到他们自己所做的事情还具有社会意义。
连莫菲那样卓越无比的表演家也不能从自己的成功中得到满足。因为他不能容忍别人把他仅仅看做是象棋棋手。
科学与玩世不恭
不过由于专业化范围十分狭窄,而又有人抱着在现有条件下尽力而为的态度,因此,仍然有不少科学家过着比较愉快的生活。某些视野较为开阔的人还可能有意识地接受这个态度。
一位教授说过:“每当我向外界观看的时候,我都看到一片悲惨混乱的景象,以致我宁愿埋首工作,把自己无论如何也无能为力的事情忘掉。”
其余的人则从心理学角度看待科学研究,以玩世不恭的态度承认科学本身完全无用。
这种态度表现在一些力图证明精确知识不可C。
P。
斯诺的小说《探索》,在描写主人翁终于决定脱离科学界的段落,很B好地表明了那些在今天希望从科学中找到乐趣的人们所面临的冲突和困难:“我以前为什么要献身于科学呢?
我的热忱为什么又消失掉呢?
我记得自己多年前同亨特和奥德丽的几次争论。虽然当时全部逻辑都在我这一边,可是凭直觉来看,他们似乎比我有眼光。
我向奥德丽讲的是人们为什么要搞科学的各种理由。
我要讲的还是那样一些话,只是我现在认为偶然性的作用要更大一些;许多人由于方便的缘故成为科学家。干这一行或干任何别的一行对他们说来横竖一样。但是仍然存在着真正急迫的动力:这些动力似乎可以分为三类。也就是说,人们自己可以提出三类理由;一个人为了使自己同更为深刻的冲动力协调一致就不能不相信这些理由。一个人可以由于相信科学能实际而有效地造福于世界而搞科学。
许许多多科学家都把这当作是自己的主要的自觉的理由:对我说来,这种理由是从来不成立的。在我三十岁的时候,这理由似乎变得比十年前更其愚蠢了。因为假如我要直接造福于世界,我就应该尽自己微小的一点力量去防止西方文明在比如说二十年内衰败。这个任务要比应用科学更为急迫。应用科学一点也没有使这个任务更为轻松一点;随着科学的进展,科学所在的世界就会在科学自己的脚下垮下去。我自己在两个方面的作用都可能是极小的;不过要是我的作用突然无限扩大起来,人家要我在两个机会之间进行抉择:一个是参加治疗癌的工作,另一个是让开明、清醒和丰富的思想可以自由地在英国和法国继续存在三十年。我将毫不犹豫地挑选后者。
能为人们所获得、力图证明决定论,甚至简单的因果性都不管用的理论上。
⒇从根本上来说,这一观点认为科学是文明社会的产物,多少有装饰作用,但无论如何也是毫无用处的。不过事情是很清楚的:不管科学家自己怎样想,世界上决没有任何经济制度愿意为了让科学家消遣一番就把钱付给科学家。科学也同任何其他人类活动一样,要想前进,就必须付给人家一笔过⒇人们可以因为科学代表了真理而去搞科学。
第2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