虏地高寒。高,故少水(唐崔颢曰“胡沙乏水泉”是也)。寒,故无燠热,而四时有残雪(唐刘湾曰“胡天无春风,虏地多积雪”是也)。
虏好野掠,不攻城(以旷日费力也)。间攻堡寨,人果死守,则亦弃去(汉人被掠者随贼入抢,亦教堡寨中人曰莽着莽着,欲其死守也)。尝有畏死退缩者,贼入则无噍类(亦有贯婴儿于槊以为戏者)。不知贼无公输云梯之械,智伯灌城之害,楚子筑室之围,燕人济西之队,肯共捐生抵敌以俟救兵,决能全躯保妻子也。
官军冒死斩获贼级,向也多为主帅所夺,以媚权贵。或多为家丁(主帅家丁)所夺,以罔财利(转卖与人),是使之不战也(刘湾曰“死是征人死,功是将军功”,可为愤叹)。
零贼每至夏秋近边驻牧,盖就水草(恐烧荒后草为灰烬),未必入寇也。我军则昼夜防守,是自罢劳。崔颢曰“胡人正牧马,汉将日征兵”,有感而发也。
虏猎不射雁(以为神物),亦不臂鹰。唐李嶷曰“尘生马影灭,箭落雁行稀”,王维曰“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殆虚语邪?或非谓虏猎也。
《匈奴志》谓虏凡举事,常随月盛壮以攻战,月亏则退兵(唐裴ㄘ曰:“忽闻窥月满,相聚寇云中”是也)。或曰月阴魄,虏阴类,故视盈亏为进退。一说乘月入敌境,则夜可自防。今边人以贼月如半规入则深,如全璧入则浅。
虏兵好用奇(如设伏之类),我兵好用正(如安营之类),盖奇正不可相离,而其变不可胜穷。必得良将随机应之,然后可以制胜。唐崔ㄘ曰“精骑突晓围,奇兵袭暗壁”,亦可谓知者。
虏最畏劲敌,我军能斩彼一二先驱者,即啮指而遁,如鱼骇鸟惊,不可复聚。昔一主帅以重资募一死士,亦先驱搏战(虏骄而忽见杀,我军为之增气),即所谓倡勇敢也。
边人生长与虏相邻,往往死于锋镝(谓哨探、战斗、抢掠也)。唐王昌龄曰“从来幽并客,皆向沙场老”,可为流涕。
虏昔解占候,不知近复解否。唐李希仲曰“旄头有精芒,骑猎秋草”,盖谓旄头星明则虏必猖獗。说者曰昴为旄头星,有七,动若跳跃。胡兵起,日晕阴国胡主死(又月犯胡不安,岁星乘昴出北阴,国有忧,胡主死,荧惑守犯,胡人病疫)。徐九皋曰“马饮长城水,军占太白星。”说者曰,太白曰西方,秋,金义也,言也。义亏言失,逆秋令,伤金气,罚见太白。太白进退以候兵,高卑、迟速、静躁、见伏、用兵皆象之。吉,其出西方,失行,夷狄败。然则旄头失光而太白见西方,固有用兵之候邪!
刘湾曰:“倚是并州儿,少年心胆雄,一朝随召募,百战争王公。”召募之法在古不废,不精,只增冗食尔(边人有舍亲子取养子之谚,谓不抡择见军也)。昔晋马隆募兵,限腰引弩三十六钧,弓四钧,立标简试,自旦至中,得三千五百人,隆曰足矣(兵贵精不贵多)。因请自至武库选仗,盖欲人与器皆精,斯可破敌。予尝得一简试法,令其自相推择(盖乡人知其胆力为真),不限躯干大小,往往得精。
边将多诞而常冒异恩。杜甫曰:“献凯日继踵,两番静无虞。渔阳豪侠地,击鼓吹笙竽。云帆转辽海,粳稻来东吴。越罗与楚练,照耀舆台躯。主将位益崇,气骄凌上都。边人不敢议,议者死路衢。”噫,弊也久矣,安得大树将军而与之论边功哉!
先王制御夷狄之道,来则拒之,去则不追,言在门庭之外也。今屡入堂室矣,兵可已乎?盖兵凶战危,仁人所不忍言(杜甫曰“苟能制侵凌,岂在多杀伤”?盖亦不得已之言)。而虏实上仁所不化,茂德所不绥者。不震之以威,加之以兵,则侦谍必复东窥,驼马必复南牧,疆场不可得而宁谧也。或曰彼众而我富,彼强而我弱,彼逸而我劳,且秋高马肥,彼则连营而来(客兵利于战),因粮于敌(专事抢掠),我则罢于追逐,劳于供饷,其能制胜乎?予则曰莫如捣巢,迨春而出(胡马失膘),以我之聚,乘彼之散,以我之有心,乘彼之无备,复以良将主之,无所摇惑,无所牵制,庶可宣威,此谓小战。小战胜则士气扬,士气扬然后可以大战。或曰虏恃险阻,恐不可加兵。予则曰,险者,彼此之所共者也。彼既可来,此亦可往,必如子言,则洞庭无三苗之墟,子阳无荆门之败,朝鲜之垒不刊,南越之旌不拔也。
诸葛亮曰:“汉卒且耕且战,故疲而怯;虏但牧猎,故逸而勇。以疲敌逸,以怯敌勇,不相斗也。此其不可战者一也。汉长于步,日驰百里;虏长于骑,日乃倍之。汉逐虏则赍粮负甲而随之,虏逐汉则驱疾骑而运之。运负之势已殊,走趋之形不等,此其不可战者二也。汉战多步,虏战多骑。将夺地形之势,则骑疾于步,迟疾势悬,此其不可战者三也。不得已则莫若守边。守边之道,栋良将而任之,训锐士以御之,广营田而实之,设烽堠而待之,候其虚而乘之,因其衰而取之。”夫孔明王者之佐,其言不可施于今乎(古兵法多矣,不能一一详及。以有典籍可考,又以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徒详无益也。特及此者,盖应时之略也)!
降者云,往年平刑之捷,丑虏死者甚众(皆为战尘昧目,堕于沟壑,复为崩土所压,人无知者)。又云嘉靖壬寅,虏中疾疫,死者亦复过半,固乘虚取弱之时也。惜无敢任其事者。
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