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糊涂世界>第32章僧命误煞功名 机械存心变生骨肉2

第32章僧命误煞功名 机械存心变生骨肉2

第二日一早起来,料理房里东西,还有一个衣箱,打开来都是些小衣裳。首饰本来没有,银器也还有两件,这时是一样没有。又叹了一回气,便一直走出大门,往万家来看了小孩子,又问了一问大概情形。岑其身是心神扰乱,坐立不安,同了孩子一径回到家里,又拍着棺材哭了一回。忽然心上转了一念道:还是出了殡罢,省得他们再起新鲜花头。就来同牛氏并萧姑奶奶商议,两个人执定主意,说是要过了百日。岑其身拗不过他,也只得答应了。是四十九日道场已满,暂且把念经的事停了。
岑其身算了一算,连出殡用度,这结余的钱已是不够,只得向同学朋友去借贷。也有答应的,也有不答应的,凑来也是不多几个,正没摆布处。恰好他的舅子万士民来了,岑其身还只当往日亲情,同他热落的很。那知道,万土民却另有一个主意,板着股道:“舍妹已断了七,也该出殡了。在家虽好,但一则火烛当心,二则死者亦以早些入士为安。所以特地过来请教妹丈,还是打算怎样?”岑其身道:“我也本来打算早办,只是大嫂同舍妹要在家多停几日。又兼我是一钱不名,还要张罗几文才能办事,因此耽搁下来。”
万土民道:“若是妹夫舍不得出钱,我家也还发送得起。不过既许了岑府上,又生过子女,活着是岑家的人,死了是岑家的鬼。要是岑家的事要我万家办,也没什么不可以,但未免外现似乎有点不雅相。应该怎样,或是妹丈银钱为重,亦只管吩咐下来。我家虽俭,也还可以勉力应酬。”岑其身道:“那里话来!无论如何为难,也要想法,岂要贵府化钱的?由我赶紧办就是了。”万士民道:“可还有一句话,我妹子到了你家,苦也苦够了,这是未了一件事,总想老妹丈风光点些,就譬如行好事罢。至于你那两个孩子,总怪我们妹子,不该留这个遗孽。若是妹丈厌烦他,尽管送到我家去,这到不必客气。”岑其身被他气得手足发冷,但不便与他顶撞,只得极力的敷衍。他坐了一回,方才回去。
岑其身一人在家里纳闷,忽然大奶奶又送过一张帐来,是棺木装殓等用,共一百四十吊钱。岑其身格外发急,只得过去问牛氏道:“弟妇的首饰同衣裳还有几件,不知现在藏在那里?”牛氏道:“衣裳首饰均已入殓了。我是替二弟打算盘,所以没另外添置,就把家里的用了。”岑其身一身冷汗,一语不发,闷闷的走了回来。到了床上,一头放倒,叹了一口气道:“我真要死了。”话言未了,只听见窗户外头喊了一声“二哥”。一掀帘子,早看见是萧家的姑奶奶了。岑其身只得起来,寒暄了两句,让他坐下。
姑奶奶来道:“二哥这几天睑上甚是消瘦,本来一路辛苦,既落了第,又遭了事,心上总要放宽点才好。”岑其身道:“真正倒运,这真是屋漏又遭连夜雨,行船更遇打头风。像我这样光景,如何又好死人哩?”姑奶奶道:“可怜,可怜!二嫂子人是极好,且同妹子也极说得来。二嫂子模样亦不像短寿的。况且到了咱家,省吃俭用,如今竟是到了这个田地。不说二哥哥难受,就是妹子,也好几天不能睡哩。但是听见万家来催出殡,说起来日子也不少,也可以出了。家里房子少,火火烛烛不大放心,出了到安稳些。”岑其身道:“正是,正是,但是弄的一或不名,空手打空拳,如何能得办事?”姑奶奶道:“二哥熟人多,又拉扯得开,只要随便想想法子,也就够了。场面上只要下得去,难道还要十二分挑剔不成?”
岑其身道;“不易,不易,如今世界上人,说起钱来,便同他有杀父之仇的光景。多半有因此绝交的。”姑奶奶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也只好下气去求求人家。”岑其身道:“我想同妹子借一百吊钱用用,下余我再去凑,不知妹妹可能答应?”姑奶奶道:“自己兄妹,要是妹子可以设法,断没有推托。不要说借,就是二嫂子面上,我送个一二百吊钱,也是应该。无如现在也正是没处设法。”岑其身道:“我一定还,断断不敢宕久。”姑奶奶道:“二哥不要多心,前月大嫂子定媳妇,妹子也还送过百十吊钱。这是二嫂子的大事,一样嫂子,难道妹子还分厚薄?但是手头现成,尽管用也不妨,实系现在一筹莫展。”岑其身道:“妹妹照应点罢,如果不肯空口白话,就写张借据,或起个利息,统通可以。”
姑奶奶道:“二哥怎样说,妹子到这样小气起来?去年是把万把银子去替妹夫捐了一个大花样的知县,分发云南,下余的又置了地,现在可真是没有钱了。我要哄你,我就不是人。”岑其身道:“妹子没有也没法,我现在住的这几间房子,是我受分的。如今请妹妹去抵给大嫂子,以后我要有住处,我就投去住;要一时没处住,我就出房钱便了。本来我想卖了,一者是不犯着便宜外人,再者搬了个外姓来,大嫂子那边也不方便。”萧姑奶奶道:“也好,我去替你问问他罢。可是一句话,停过灵的房子,人家是有点犯忌讳的。大嫂子虽然不在乎这间房子,但是二哥哥是办正经事,帮忙也是应该,何况还有房子抵呢?就这样办罢,我去去就来。”
当下站起,走到牛氏房里叽咕了老大一回,方才回来坐下道:“话是已经说了,大嫂子本来不要。后来我再三去说,方才答应了,只要二哥哥写一张归并据给他。以后再住就尽管住。大约每月按着一分五厘扣房租就是了。自己的家里人,大嫂子并不是一定要较量,实在大嫂子没钱,还要去另借。人家是一定要利息的,这房租就是拨给人家的利息。”岑其身道:“好,好,费心得很,我就照办。可不知嫂子说了多少钱?”
萧姑奶奶道:“说了二百吊钱,他还不肯,后来费了多大的事才明白了。”岑其身道:“难道这房子就只值二百吊钱?”萧姑奶奶道:“不是这样说,房子虽值几个钱,从来说得好,裁衣不值料子价。况且二哥哥又不是卖的,将来原可赎还。妹子的意思,到是轻点好。”岑其身道:“那末,又何必要我写归并据呢?”萧姑奶奶道:“那是他孤儿寡妇的算计,二哥将来赎屋,难道大嫂子还霸住不许赎么?”岑其身一心想要钱用,也没得法,只得答应了照办。又道:“我不懂,我走的时候,箱子里大衣袋也还有十几件。就算是装殓了几件,还有好些,如今一件没有,不知道是怎样一回事?”萧姑奶奶道:“都装殓了,那里还有多余?”岑其身道:“我不信,这口棺材里会装得许多?”萧姑奶奶道:“看着不大,装起来才晓得,妹子是亲眼看着办的,那里会错?”
岑其身也不便再言,只得拣了一张纸写了一张归并据,放在桌上,又道;“前几天,万家人白说了多少闲话,不知道什么意思?”萧姑奶奶道:“我却有点晓得,万家常常有人到我家里,说二哥哥心太狠,只打算阁在家里,怕抬出去化钱。我听了心上很不愿意,我还着实抢白了他一顿。总之,我们办我们的事,别的不说,出殡这一天,一班僧、一班道士是要的;四邻亲戚来的人,饭是要吃的。坟上开圹破土的这些事,也很不少。我们的帐房胡子应是个老手,叫他来帮忙,决不得错,断不要你多化一个钱。如今,我先把你的钱据两交了再说。”便拿了归并据,径到牛氏房里。
不到一会,果然由胡子座送了一张二百吊钱的票子过来。岑其身便同他商议出殡的事,胡子虚道:“二先生不要问,一切由我包办,断断不会有一点失错。”岑其身道:“大约要几个钱呢?”胡子压道;“我已经开了一篇帐,照帐是万万不能少的了。”说着,便解开手巾包,取出一张白纸写的帐目递过来。岑其身接到手里,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觉得大半都可不必,诸如请阴阳先生洗宅,以及鞭爆歌唱这些事。后来看到结总一笔,总结是实信钱一百九十八吊八百四十九,岑其身“扑嗤”笑道:“好,好,我总算还剩百十个钱。”嘴里虽说,心里却舍不得,就与胡子虚较量起来。
胡子虚也不多说,赶紧站起,请了姑奶奶过来。姑奶奶先看了一看帐道:“这就很好,幸而胡先生是老手,第二个人,照这个价钱其办不下来呢!”岑其身道:“我是还要大大删减点好。”姑奶奶道:“算了罢,二哥哥!这是二嫂子的末了一件事,多就多两个罢,何必这样较量?此后不论二哥哥发了几十万的家私,还与二嫂子什么相干?”岑其身只是不肯,总要删减。姑奶奶忽的一笑道:“我知道了,二哥哥是想多剩几个钱娶新嫂子哩。无论这个钱本是借了办丧事用的,亦断断不能去办别事。就是二哥哥要娶新嫂子,也应该另外打算,不应该在死嫂子面上去留新嫂子的地步。况且也要图个吉利,不嫌这钱来的背晦么?”
岑其身道:“不是这话,死的死了,活的也要过。难道出了殡,我父子几个就可以不吃饭么?”萧姑奶奶道:“二哥哥,快别说这没气力的话。总而言之,这会的事,如果太不像样,不但是对不起死的,抑且叫外人看着笑话。妹子只好斗着胆替做了主罢。”便对胡子虚道:“你去照着单子办罢,诸事有我哩。”岑其身被他弄得没法,只是叹气。胡子虚答应一声,一径去了。姑奶奶又道:“二哥哥,看开些,你看那些做大事业的,那一个不是在亏空里钻出来的?这又什么要紧。”姑奶奶说毕,也就到牛氏房里去坐。这边办事,胡子虚果然按着单子去办。出殡已过,岑其身是一家如洗,没得一点法子。忽然接得一封信。
要知信内何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