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宏曰:夫名者,心志之标榜也〔一〕。故行着一家,一家称焉;德播一乡,一乡举焉。故博爱之谓仁,辨惑之谓智,犯难之谓勇,因实立名,未有
殊其本者也。太上,遵理以修实,理着而名流。其次,存名以为己,故立名而物怼〔二〕。最下,讬名以胜物,故名盛而害深。故君子之人,洗心行道,唯恐德之不
修,义之不高。崇善非以求名,而名彰于外;去恶非以邀誉,而誉宣于外。夫然,故名盛而人莫之害,誉高而世莫之争。
〔一〕标榜,相表扬也。同标榜、标搒。
〔二〕怼,怨也,音坠。
末世陵迟,大路巇险。虽持诫行己,不求闻达,而谗胜道消,民怨其上。惧令名之格物〔一〕,或伐贤以示威;假仁义以济欲,或礼贤以自重。于是有颠沛而不得其死,屈辱而不获其所,此又贤人君子所宜深识远鉴,退藏于密者也〔二〕。
〔一〕礼记大学:“致知在格物。郑注:“格,来也。物,犹事也。其知于善深则来善物,其知于恶深则来恶物,言事缘人所好来也。”
〔二〕密,深也。退藏于密,见易系辞。
易曰“无咎无誉”〔一〕,衰世之道也。若夫洁己而不污其操,守善而不迁其业,存亡若一,灭身不悔者,此亦贞操之士也。呜呼!天道之行,万物与圣贤并通。及其衰也,君子不得其死,哀哉!
〔一〕见易坤卦。
更始诸将惧赤眉至,申屠建等、御史大夫隗嚣共劝更始让帝位,〔一〕更始不应。建等谋劫更始,未行其计,侍中刘能卿知其谋,告之。更始召申屠建斩
之。张邛、廖湛、胡殷于是自为王〔二〕,勒兵烧宫门,隗嚣将宾客奔天水。更始与三王战宫中,不胜,将妻子、车骑百余人东至新丰,从大司马赵萌。萌以为王
匡、陈收〔三〕、成丹皆与三王有谋,可收斩之。更始乃召陈收、成丹即斩之。王匡不应召,因并将收、丹兵归长安,从三王于太子宫。赵萌、李松亦将其众从更始于太仓中。
〔一〕范书刘玄传曰:“卬与诸将议曰:‘赤眉近在郑、华阴间,旦暮且至。今独有长安,见灭不久,不如勒兵掠城中以自富,转攻所在,东归南阳,收宛
王等兵。事若不集,复入湖池中为盗耳。’
申屠建、廖湛等皆以为然,共入说更始。”按此无劝玄让帝位事。而隗嚣传曰:“流闻光武即位河北,嚣即说更始归政于光武叔父国三老良,更始不听。诸将欲劫更
始东归,嚣亦与通谋。”据此则劝更始让帝位者唯嚣而已。
〔二〕
范书刘玄传曰:“更始讬病不出,召张卬等。卬等皆入,将悉诛之,唯隗嚣不至。更始狐疑,使卬等四人且待于外庐。卬与湛、殷疑有变,遂突出,独申屠建在,更始斩之。卬与湛、殷遂勒兵掠东西市。昏时,烧门入,战于宫中,更始大败。”
〔三〕陈收与上卷作“陈茂”同误,皆当依卷一作“陈牧”。收、牧形近易讹,今明其误而存其异文。
五月,萧王自渔阳过范阳,命收葬士卒死者。至中山,群臣上尊号曰:“大王初征昆阳则王莽败亡,后伏邯郸则北州平定,此岂人力哉!三分天下而有其
二,跨州据土,带甲百万。武功论之,无所与争;文德论之,无所与让。宜正号位,为社稷计。”王不听。诸将固请,王曰:“寇贼未平,四面受敌,如遽欲正位号
乎?诸将出〔一〕。”耿纯进曰:“天下士大夫捐亲戚,弃土壤,从大王于矢石之间者,其计固望攀龙鳞,附凤翼,以成其志耳〔二〕。今功业已定,天时人事已可
知矣。而大王留时逆众,不正位号,纯恐士大夫望绝计穷,则有去归之思,无从大王也。”王感其言,使冯异问以群臣之议〔三〕。异至曰:“三王背叛,更始败
亡,天下无主,宗庙之忧,在于大王。宜从众议,上以安社稷,下以济百姓。”〔四〕王曰:“我昨梦乘赤龙上天,觉悟,心中悸动,此何祥也?”异再拜贺曰:
“此天帝命发于精神。心中悸动,大王重慎之至也。”会诸生彊华自长安奉赤伏符诣鄗,群臣复请曰:“受命之符,人应为大,今万里合信,周之白鱼,焉足〔比〕
(此)乎〔五〕?符瑞昭澈,宜答天神,以光上帝。”
〔一〕范书光武帝纪“出”上有“且”字,袁纪恐脱。
〔二〕按范书“固望”下有“其”
字。杨树达曰:“土壤,谓乡里。前书孙宝传云:‘我与稚季幸同土壤。’谓同乡里也。古人单言土。论语云:‘小人怀土。’易云:‘安土敦乎仁,故能爱。’是也。汉人乃云‘土壤’。‘固望其’,‘其’字疑衍。”今按袁纪正无“
其”字,是。
〔三〕范书冯异传曰:“乃召异诣鄗,问四方动静。”据此则“使”下脱“召”字。“下召”“使脱”字。
〔四〕通鉴考异曰:“光武本纪,冯异破苏茂,诸将上尊号,光武还至蓟,皆在四月前。而冯异传,异与李轶书云:‘长安坏乱,赤眉临郊,王侯构难,大
臣乖离,纲纪已绝。’又劝光武称尊号,亦曰:‘三王反叛,更始败亡。’按是年六月己未,光武即位,是月甲子,邓禹破王匡等于安邑,王匡、张卬等还奔长安,
乃谋以立秋貙瞜时,共劫更始。然则三王反叛,应在光武即位之后,夏秋之交,冯异安得于四月之前已言之也!或者史家润色其言,致此差互耳!”按袁纪据冯异之
言,将更始诸将谋劫更始东归事置于前,似不妥,然恐别有所据,亦未可知。
〔五〕据黄本及范书改。
六月己未,即皇帝位于鄗。改年为建武元年,大赦天下,改鄗为高邑。
袁宏曰:夫天生蒸民而树之君,所以司牧群黎而为谋主。故权其所重而明之,则帝王之略也。因其所弘而申之,则风化之本也。夫以天下之大,群生之众,举一贤而加于民上,岂以资其私宠,养其厚大!将开物成务,正其性命,经纶会通,济其所欲。故立君之道,有仁有义。
夫崇长推仁,自然之理也。好治恶乱,万物之心也。推仁则道足者宜君,恶乱则兼济者必王。故上古之世,民心纯朴,唯贤是授,揖让而治,此盖本乎天理,君以德建者也。
夫爱敬忠信,出乎情性者也。故因其爱敬,则亲疏尊卑之义彰焉;因其忠信,而存本怀旧之节着焉。有尊有亲,则名器崇矣;有本有旧,则风教固矣。是以中古之世,继体相承,服膺名教,而仁心不二。此又因于物性,君以义立者也。
然则立君之道,唯德与义,一民之心,莫大于斯。先王所以维持天下,同民之极,陈之千载,不易之道。
昔周秦之末,四海鼎沸,义心绝于姬氏,干戈加于嬴族,天下无君,六合无主,将求一时之杰,以成拨乱之功,必推百姓所与,以执万乘之柄。虽名如义帝,彊若西楚,焉得拟议斯事乎?由是观之,则高祖之有天下,以德而建矣。
逮于成、哀之间,国嗣三绝〔一〕,王莽乘权,窃有神器。然继体之政,未为失民,刘氏德泽,实系物心。故立其寝庙,百姓睹而怀旧〔二〕;正其
衣冠,父老见而垂泣〔三〕。其感德存念如此之深也。如彼王郎、卢芳,臧获之俦耳〔四〕,一假名号,百姓为之云集,而况刘氏之胄乎?
〔一〕
李贤曰:“成、哀、平俱无子,是三绝也。”按“国嗣三绝”,一般如李贤所言。然袁纪作“成哀之间”,似不当置平帝于其间。据汉书外戚传,成帝时,班倢妤有男,数月失之。又许美人及故中宫史曹宫皆产子,为赵昭仪所害,故“国嗣三绝”
,当以此应之。
〔二〕指隗嚣初起,纳方望之策,立汉高庙,以见信于众。详见卷一。
〔三〕指刘秀任司隶校尉,前往洛阳整修宫室,以迎更始。时其官属衣冠皆如旧仪,父老旧吏见之,莫不垂涕悲喜曰:“何幸今日又见汉官威仪!”事见卷一。
〔四〕臧获,奴婢等下等劳动者之蔑称。荀子王霸曰:“如是,虽臧获不肯与天子易业。”注曰:“臧获,奴婢也。方言曰:‘荆淮海岱之间,骂奴曰臧,骂婢曰获。燕齐亡奴谓之臧,亡婢谓之获。
’”按王郎、卢芳,一为卜相工,一为安定边民,皆下等人,故宏以臧获况之。
于斯时也,君以义立。然则更始之起,乘义而动,号令禀乎一人,爵命班乎天下。及定咸阳而临四海,清旧宫而飨宗庙,成为君矣。世祖经略,受节而出,奉辞征伐,臣道足矣。然则三王作乱,勤王之师不至;长安犹存,建武之号已立,虽南面而有天下,以为道未尽也。
初,赤眉二道入关,至弘农,复大合,分其众万人为一营。军中尝有齐巫祠城阳景王〔一〕,巫言:“
景王大怒!当为县官则可,何故为盗贼?”有〔笑〕(灾)巫言辄病〔二〕。方望弟阳怨更始杀其兄,乃说樊崇等曰:“更始荒乱,政令不行。将军拥百万之众,西
向帝城,而无称号,且为群贼,不可以久。不知挟宗室,以行诛伐,不敢不服!”崇等然之,又迫于巫言,乃求景王后,得七十余人,唯盆子最亲。
〔一〕范书刘盆子传李贤注:“以其定诸吕,安社稷,故郡国多为王立祠焉。盆子承其后,故军中祠之。”惠栋曰:“沈
约云:汉时城阳国人以刘章有功于汉,为之立祠,青州诸郡转相放效,济南尤盛。”杨树达曰:“此因尊崇景王而求立其孙,非因盆子为景王之后而祠景王也。注说
殊误。光武十王琅邪孝王京传:‘国中有城阳景王祠。’耿弇传注引伏琛齐地记云:‘临淄小城内有汉景王祠。
’风俗通义卷九城阳景王祠条下云:‘有琅邪青州大郡及渤海都邑乡亭聚落皆为立祠,虽陈蕃曹操一切禁绝,陈曹之后,稍复如故。’知汉时民间祀景王极盛矣。”杨、惠二说是。
〔二〕灾、笑形近易讹:据范书刘盆子传改。
第1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