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些富豪官宦,望他提挚升官的,送礼更为优厚。有送礼一份,费去十来万金的。若军机四相,亦有帐联屏轴之类,皆是金光灿耀。有称门谊的、有称姻谊的。若庆王子自从因杨翠喜一案发露后,也感激袁世凯替自己弥缝,已与袁世凯拜了把子,结为异姓兄弟,故那时致送寿联,下款竟称如弟。因此庆王子这一联,颇搀人眼目。
因为庆王是个宗室至亲,向例不能与外人结纳私交。今庆王子对着袁世凯反称起如弟来,如何不令人注意?当下袁世凯也不觉得,惟于各人礼物,来则受之,况是庆王于的,更不好却意。且祝寿之日,中西人到来拜贺,已应接不暇,前后数天,都是摆寿筵,唱寿戏,分头款待。若至外镇督抚提镇藩臬,亦有差人人京送礼祝寿的。故凡款宴宾朋,倒分数天。第一天款待各国公使及参随,第二天是款宴京中一二品大僚,第三天才款宴外省来宾及自己姻亲。故一连数天都忙忙碌碌,袁世凯也应酬得十分疲倦。数日之后,只令家人把一切摆设及各人送的屏联帐轴也一并收拾好了,把庆王子称如弟的事,倒不记忆。
因为祝寿起见,请假了十天,到此时方行销假人值。
恰到军机处里头,见了一本奏折,云是御史江春霖,参劾官制不善,并于附片专参自己的。袁世凯看了,心上也不免吃惊,只把他附片细细看下去,见他参道:再军机大臣外部尚书袁世凯,揽权结党,内自北京,外而各省,门生故吏,布满要津,久为同僚所侧目。自由直督量移外部,方以为袁世凯兵权已解,朝廷杜渐防微,可免唐末藩镇之祸,乃跋扈嚣张,性仍不改。、此次五十整寿,备极奢华。内则王公大臣交相倾倒,放弃政事以踵门祝寿;外则督抚提镇,辇货来京,俱称门生,如奉君父。凡贺寿者,天津、保定两处购置,礼物为之一空;而侍郎唐绍仪、梁敦彦、赵秉钧、严修及皖抚朱家宝,吉抚陈昭常,汁抚吴重嘉,更不惜以堂堂大员、屈身如奴仆,以奔走候命于袁氏之门。至若左都御史陆宝忠,副都御史陈名侃,且为袁世凯过付寿礼。其尤甚者,则宗室王公贝子贝勒,原禁与汉员私交,圣朝成训,原以杜汉员奔竞之风,而绝宗室苞苴之路。乃庆王子分属懿亲,于袁世凯竟称盟弟。以宗室大员而趋附至此,其他可知。伏乞将袁世凯立行罢斥,以免后患,否则亦当稍裁抑其权势,以免有尾大不掉之虞。臣远观前代,近观现势,夙夜祗惧。为杜渐防微销患未然起见,谨不避斧钺,附片以闻。
袁世凯看罢之后,自己也应回避,不便向军机处同僚谈论此折。
急回宅子里,看看各寿联,那位庆王于确是自称如弟。心中自念:“此事恰发在杨翠喜一事之后,料得此折一人,必有谕旨责成庆王子,即于自己面上很有点关系。”及此折既人,过数天还没消息,还幸朝臣看着庆王体面,竞留中不发,袁世凯方自心安。一面打探得此折又系铁良主使,心中又愤愤不过。便欲设法治江春霖之罪。即过庆王府来,商议以泄此愤。庆王道:“论起如弟两字,不过是亲切之词,本没什么过犯。”袁世凯道:“那厮竟谓门生祝寿时,津保两处,礼物购置一空,实属言之太过。若不惩他妄奏,此后何以办事。”庆王道:“此言诚是,但小儿与足下换帖拜把一事,如果明行宣布,恐不能不予以处分,是弄巧反拙了。”袁世凯道:现在新政改革,满汉且准通婚,何况拜把,王爷尽不用过虑。”庆王听了,仍恐太过招摇,力劝袁世凯不必理他,若扬将出来,反令江春霖那厮博个敢言之名,实在不值。袁世凯亦以为是,便不敢再提。
恰到了次日,朝上适召见军机,太后没一句话说,即把江春霖一摺,给袁世凯看。袁世凯当时未敢奏辩,太后亦温语说道:“你们位高权重,休要令人借口才好。”袁世凯听了,只碰头而出,额上已流着一把汗。即回至挂甲屯胡同宅子,左思右想,觉今天召见时,太后面色实在不同,料为江春霖所参之故。想:“那江御史,一来求升不得,二来又受铁良运动所致,若不惩责他,恐他此后胆子更大,要天天窥伺自己,如何是好?”想到这里,一团怒火自从顶门飞出。时正在庭前往来碟躞,一时不觉,竟失了足,在阶下扑了一跤,大叫一声“哀唷!”
右足已觉有些瘀痛。急唤了人来,把他扶起。这时已惊动家人,张皇起来,又不知受伤轻重,且他已做到这个地位,正是人贵则身贵,即使小小痛痒,家人且不免小题大作。况他无心一跌,伤势自然不轻。家人急的寻医合药,好几时,方略略减了些痛。
袁世凯一面具折告了操。时袁世凯的妻妾,以他无故被跌,正不知他因思想过步,无心失足,反迷信起来,疑家内有些鬼祟,都道这宅于不好住,便迁到锡拉胡同宅里。
自袁世凯既已告假,在家无事,每天仍有至交的朋友到来谈话,有问疾的,有专要与他谈天,解他寂寥的,也不必细表。
那一夜,已有二更天气,忽门子呈上一个片子,说称这人因有事,是要求大人赏脸传见的。袁世凯看那片子,是“汪大燮”
三个字。袁世凯知他是外部待郎,与己同僚,且属心腹,今乘夜到来,必有事故,立即传请进来。门子去后,不多时,已见汪大燮‘来到厅子里。时袁世凯脚患已经略痊,汪大燮仍不免问句安好。然后分宾主坐下。
袁世凯道:足下深夜到来,必有赐教。”汪大燮道:现在苏杭甬路事,前经让由英人兴筑,已立了草合同,也曾经盛杏荪请英人废约,奈英人不允,还照会前来,请修改正约,此是大人知道的。惟苏杭人苦苦不允,纷纷打电到来力争。你道怎么样办法才好?”袁世凯道:“办外交的很有点难处,论起这草约,本有废弃的道理,况外人又迁延日久,还不兴工,似无怪国民不肯承认。但国家里头,势力现在微弱,若外人不再来索取权利,已是万幸了,还那里好把已经让出的争回?兄弟只怕失了外人之心,便是此事不生出意外,怕仍要惜点事,决裂起来,就不是耍的。据小弟愚见,总要想个两面俱圆之法,可令国民满意,不致令外人动气,使彼此仍敦睦谊,免因此事失了感情,是最好的。”
汪大燮听了道:“大人的话很是,但此两面俱圆之法却是不易。稍有一点吃亏,便贻国民口实,小弟实不敢自主。不知大人几时销假到部办事呢?”袁世凯道:“现在脚疾已好些,待假满必销假了。此事尽有日子办理,不知足下深夜到来,究是何意?”汪大燮道:“只为英使明天到部商议,故先来向大人请教。本欲向大人筹个办法。今大人既日间销假,小弟便不多言,当回复英使,待大人假满时再商罢。”袁世凯道:“如老兄有高见,也不妨直说。”汪大燮道:“不如免使英人修筑,改为与英人惜款自办。这样,也算废了草约,又算是自办,可免得国民借口,且与英人借款,又不致令英人过不去。此即是大人说的两面俱圆之法,大人以为何如?”袁世凯听了,点点头,随道:“待弟假满后再商罢。”汪大燮说两声“是,是”
即辞去了。正是:欲向洋商筹路款,顿教民庶起风潮。
拒借款汪大燮出差遭大丧袁尚书入卫话说汪大燮说称与英人借款自办,作为废了草合同,袁世凯亦以此说为是。然自汪大燮去后,袁世凯满意于销假后到部办事,即照此议做去,但念:“虽然与英人借款,只怕苏浙人士仍要反抗,终没有了期。总要寻点法子,令苏浙人士说不得后话才是。”故于到部之后,即与汪大燮商议道:“现在外交,种种棘手,国民总不谅我们艰难。只望外人不再索权利就罢,那里能够把已让的权利收回?今足下所议,改为借款一层,自是善法。因前者督办大臣盛宣怀,办事不大妥当,以至于此,今除了改为借款一层,再没善法了。但怕苏浙人仍有后言。总要想个法子,令苏浙两省人依从了之后,不能反悔才好。”汪大燮道:“大人之言,实见得到。惟是国民之心,不审交涉的烦难,只称力争权利,坚持到底。怕借款一层,国民依然不允,又将奈何。计不如先与英人商妥借款,然后告知苏浙两省。如再有反抗风潮,只说已经商妥,不能再议便是。”袁世凯道:“这恐不能,怕那时国民又说我们掩住国民耳目,暗地把国权断送了。今不如仍告知苏浙人,以惜款一层为转圜办法,叫苏浙人磋议如何?且现在苏浙人大股未集,借款两字,或可从允。”
汪大燮仍不以为然,踌躇道:“若叫苏浙人磋议,怕国民只把争回权利四字做口头禅,一经会议,人多口杂,又易反抗。
以小弟愚见,今苏浙人为争回路权四字,已立了团体,不如电致他们,叫他们选举代表来京,与我们同见英使会商。待他们到京时,然后晓以利害,说称惜款一层,为不得已之办法,再不能更改的,较易妥当。”袁世凯即点头说了两声“是”。满意即行电致苏浙人士,使选举代表来京会议,不想借款筑路的办法,自汪大燮见过英使之后,新闻已传遍了,直弄得汪大燮等遮隐不得,即告知袁世凯。袁世凯亦大怒,以为国家交涉重事,未有成议的,只有点风声,即被新闻纸传播,办事更大难了。
汪大燮便一力怂恿请袁世凯,立即要筹个限制报馆的善法。
但当时已传出借款一事,料不能隐讳,因此把电致苏浙人士的电文,声明已改议借款,修筑苏杭甬铁路,即废了从前草合同,并叫苏渐人士,无论如何,请即派两省代表来京,与英使会议,这等语。不料苏浙人士得了这道电文,无不哗然,以为借款筑路,以路抵押,将来兴工行车购物及一切用人行政,都是受制于他人,是名为自办,实不是自办的了。就中就有争路为首的几个人,立开大会,研究此事。并请了在籍前任大学士王文韶及前任巡抚陆元鼎出来,大家会议。以外部以自己股本未集为词,主张借款;今一面先行集股,一面于本省选举总理人,决意自行筑路。仍恐外部以为叫自己派代表入京,自己如不派时,反为外部借口,故仍又一面选派代表,声明代表人的权限,只合会议废约,于惜款筑路一层,亦不承认。那时外部袁、汪两人,真无可如何。
第2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