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之才智,不逾中人,臣之气体,更甚羸弱,近岁迭膺艰巨,精力更逊于前时。矧天下之事理无穷,一人之智能有限,故数载以来,臣之负咎,当已多矣。
不特此也,自古权势之所集,每为指摘之所归。今当圣明在上,众正盈廷,本无庸过虑;惟臣向以愚衷自矢,夙蒙圣主优容,信任不疑,自当力任劳怨。而臣独不免私忧过计者,非徒以满盈足戒,颠复堪虞。良以国家方艰,大厦非一木之能支,巨川贵同舟共济。
而深思静虑,谁不如臣?若重寄常加于臣身,则疑谤将腾于众口,使臣因此受贪权之诮,将无以自明,即旁观亦因此启猜疑之渐矣。昔曾国藩常奏称‘臣一人权位太重,恐开斯世争权竞势之风’等语。臣区区之愚,窃亦虑此,则非止为臣一身计,兼为大局计,而不得不沥陈于君父之前者也。
现值改定官制,明诏所布,首以专责成为言,仰见圣朝亮工熙绩,综名核实之至意,钦佩曷胜。臣以为欲专责成,须先明权限,而臣所兼各差,如参预政务,如新定各部尚书之职衔,与各国之国务大臣居中任事者相类。臣忝为外僚末官,兼任如会办练兵,及办理京旗练兵等差,现在陆军部已经设立,以练兵处并入,军政所汇,责有攸归,臣可无庸分任。如督办电政,督办山海关内外铁路,督办津镇铁路,督办京汉铁路各差,现在邮传部亦经建设,电政路政,应隶属该部,自无须臣督率经理。如会议商约一差,现在英、美、日本等国,商约均已议定,自后有辙可循,亦无须臣再参末议。以上臣所兼差共计八项,拟请旨一并开去。臣决非敢避劳耽逸,亦非敢避重就轻。以后无论何时,设有重大事宜,须臣赞画,臣但奉命办理,决不敢稍为推诿。现在委因差务太繁,实非才力所能及;事权过重,复非臣下所敢安。用是不揣冒昧,披沥渎陈,合无仰恳天恩,俯允臣请,不胜感激。恐惧屏息,待命之至。所有微臣沥陈下悃,请开兼差缘由,谨恭气折具陈,伏乞太皇后、皇上圣鉴训示。再臣前领有督办电政大臣关防、督办山海关内外铁路大臣关防、督办津镇铁路关防各一颗,俟奉谕旨后,即将各该关防一并移交邮传部,酌量缴销,合并声明。
臣谨奏。
自此折一上,袁世凯先密告庆王,请他不必替自己挽留。因此,军机中人,自然要卸去他的兼差,好削他的权力。若铁良一辈,满意要代袁世凯掌握权柄的,自见袁世凯上表请开兼差之后,更天天在枢垣运动,好将袁世凯辞差的折奏批准了,那时自己的权柄方更重大。在军机里头,亦见袁氏折中语气,句句属于实情,亦不必阻他。因此,会同详奏太后,立时下了朱批,只得”着照所请“四个字,便将袁世凯向来所有各项兼差一概开去了。正是:阙下方陈辞缺奏,朝中已遂集权谋。
庆生辰兰弟拜兰兄筹借款国民责国贼话说袁世凯因为各位宗室人员所忌,迫得上表辞去兼差。
当时朝廷已有旨发出,系”着照所请“四个字,便把一切差使统通开去了。那时袁世凯以为从此可以免得诸臣所忌,不想那时宗室人员,有许多恃着是天潢贵胄,一来以袁氏从前权重,不免睥睨侪辈,二来又有从前受过袁氏气焰的,固乐于削他权势,故到此时,虽减了兵权,开去兼差,犹若余怒未息,更日肆谣言。有说袁世凯失了兵权,久怀怨望的;有说他今更因开去兼差,口出怨言的;更有说道他党羽既多,且尚有两镇兵权在手,即现时改归陆军管带的四镇,内里什么统制管带,那一个不是他心腹的人,若一旦因怨发难,怎能制他?因此,以为袁世凯那一人,正想(像)范增论韩信的话:“用则用,不用则杀“这等话。你一言,我一说,天天谋不利于袁世凯。铁良便与部下良弼计议,再要设法,一并收回袁世凯手上所存的两镇兵权。
原来那良弼亦是满人,曾游学日本学陆军,已是卒业回来的。恰那时铁良正谋争权,良弼又正谋得缺,自然互相利用。
故良弼回国后,即投在铁良门下。那铁良全然不懂军事的,因为恃着一个良弼帮手,懂得些日本陆军形式,故敢天天纸上谈兵,觊觎兵柄,其实一切计划,都是良弼替他打算的,铁良自不免宠络良弼,是以不满一二年间,不次升握。自改订官制之后,更用他在部中丞参行走。及这时,更谋并收袁氏两镇兵权,急将与良弼计议。良弼道:“那袁氏本有点子才干的,他没有什么马脚露出,断不能在太后跟前说他的短处。况他既为太后所爱,又为庆王所重,欲除去他,却不容易。不如力说他是个得用之人,趁着新改官制,调他留京内用,是名为升他的官阶,实则削他的权力,自可以从中掣肘他了。”
铁良听得,深以此计为然,便一面向醇王运动,使言于太后之前,力言袁世凯很有才具,方今改定官制,将行宪政,看朝中井无能事之人,不如以袁某人军机,办理一切新政,较为妥协。太后道:“此言亦是有理。惟袁某自总督北洋以来,尚称平静,若调他人京,怕北洋重地,没有管理的人,却又怎好?“醇王道:“北洋与京中,相隔不远,有事尽可照应。且北洋一任,就令袁某荐人承乏亦好。”太后听得,觉醇王所言,一片是重袁世凯的,自然没有思疑。一来袁某在北洋,屡被人参他揽权结党,若调他入京,免他踞住北洋,遍布势力,自是要着;二来醇王曾与袁某争论政见,致拔枪相向,今由醇王荐他人军机,惜此融洽他两人意见,亦是好事;三来袁某既在北京,又可随时独对,商议要政。因此也允了醇王之请,即行召袁世凯入京引见,先谕以办理新政需人,要他在京统筹全局,问他肯不肯。袁世凯自没有不允的道理,但自忖:“在直督上,用去款项不少,虽是因公支用,但究未曾报部作正开销。”因此心上不免踌躇,只得对道:“臣久蒙高厚,渐无报称,今又以臣入赞枢务,自当感激发奋,安敢固辞。但北洋尚有经手未完的事件,恐人京尚需时日。”这等语。太后道:“无论什么事,可交由下任的办理。只恐能膺北洋重任的,究竟不易,就由卿荐贤自代便是。”说了,袁世凯谢恩磕头而出。
到了次日,即有谕旨,以袁世凯为外部尚书兼军机大臣行走。自朝旨发下,那个不知朝廷这会把袁世凯名为升官,实则夺权。惟是袁世凯心上,以为从前被人猜忌,只为兵权过重,今兵权已卸尽去了,还有什么人谗间自己,反能认真办事,不必瞻前顾后,因此反觉心安。一面上表谢恩,又计算那一个人,可能继这直督之任。虽手下人物甚多,但有两点难处:一来自己向来位置心腹人员甚多,尽要得个知己的人,做了直督,才能把自己所用的人,保全名位,实不啻为自己保全党羽势力;二来数年来练兵,凡是有用之才,有津贴的,有赏给的,志在结他心事,因此耗钱不少。至于招揽人才,举办各事,所有用去的,尚有数百万。虽是因公用去,究不曾奏准归部作正开销。
看来又须得一个知己人员,继自己之任,方能替自己弥补。左思右想,究竟其人难得。猛然想起杨仕骧那一人,是自己向来援引他的,自己从前又得他之力结识庆王,今日正该把这个地位荐他承受,且向日杨仕镶服官直省,又与自己十分密切的。
料他又必能替自己清楚首尾,便先用密码电商杨仕骧,言明欲荐他升任直督,却约他两事:一是自己所用的人,不要轻动;二是自己任上未清报销的款,要他弥补,若应允时,就可立升直督,这等语。
那杨仕骧是个官瘾最重的人,以为袁世凯是自己的恩公,本该替他弥补,况又得升直督,那直督一缺,是个最重要的缺位,有许多做了总督十余年,且不能希冀的,今自己一旦由山东巡抚,直得升授,如何不允?纵袁世凯亏空甚巨,惟是直隶是个认真大省,料亦不难设法,便回复袁世凯所约二事,都已应允。袁世凯便具了一折,力称杨仕骧在直省服官多年,情形熟悉,且素有长才,堪膺此任,这等语。朝廷已有意令袁世凯荐人自代的,览折无有不允,立即准奏。袁世凯一面打点交代,便人京到外部任事去了。
那时袁世凯既人军机,虽是一个尚书,究竟办事很有权力。
因庆王系军机领班,大权本在庆王手上。叵耐庆王才具平常,凡事都倚着袁世凯,故一切大事,转向由袁世凯主持。故一般大小臣工,没一个不趋承袁世凯。那时铁良见了,暗忖:“自己谋使袁世凯入京,志在削他的权柄,今他反得权起来。”心上总不舒服,又要看着袁世凯的马脚。那袁世凯又以自己前在直督任上,所有兵权倒被铁良算弄出来,更不免乘机修怨。探得满人凤山,系在陆军部做统制的,原是铁良得力的手足,若调离了他,铁良便少了一个羽翼。恰值西安将军出缺,军机里头,正要拣人承乏,袁世凯便圈出凤山一个名字请拣。
果然次日谕下,以凤山补授西安将军。铁良见了,也吃一大惊,正像失了左右手一般。细细打听,方知是袁世凯作弄的。
迫得没法,惟以凤山在军中,向称熟手,但求缓赴新任。袁世凯又称以凤山授西安将军,系为陕省练兵起见,要凤山交代停妥,即行以程。铁良复多方运动,方把凤山暂行留京。
自此,铁良更恨袁世凯人骨,誓要拿他的马脚。恰那一日袁世凯五十整寿,所有大小臣工没一个不致送寿礼。袁氏第宅,更铺张起来,十分华丽。门前支搭蓬棚,尽填塞车马;宅内皆悬挂锦幄,地上尽铺垫锦毡;至于宇画玩器,也不胜其数;各厅事分中西两式,摆设得十分齐整,预备同僚及各国公使参随,到来祝寿。一连数日,都是接收寿礼,十色五光,不暇细述。
第2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