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命取辨香、亲至船头、焚香望北再拜曰:
“皇天若哀悯生灵、许王守仁匡扶社稷、愿即反风。若天心助逆、生民合遭涂炭。守仁愿先溺水中、不望余生矣。”
言与涙下、从者倶感动。祝罢南风渐息、须臾樯竿上小旗飘扬、已转北风。艄子又推天晩不行。先生大怒、拔剑欲斩之。众参随跪劝。乃割其一耳。于是张帆而上。行不止二十里。日已西沈。先生见船大行迟、使参随潜觅渔舟。先生微服过舟、惟龙光、雷济相从、止带勅印随身。其衣冠仪仗并留大船、分付参随萧禹在内、随后而至。渔舟惯在波浪出入、拽起蓬来、梭子般去了。
却说宸濠打听南赣军门起马牌、
“是六月初六日发的、旧规三日前发牌。筭定初九日准行。如何还不见到。难道径偷过了、或者半途晓得风声、走转去了。也不可知。此人是经济之才、若得他相助、大事可就。”
遂分付内官喩才、以划船数十只追之。行至地名黄五脑(属豊城县)、已及大船、拿住萧禹。禹曰:
“王都爷已去乆矣。拿我何益。”
喩才乃取其衣冠、回复宁王去了。正是、
鳌鱼脱却金钩去
摆尾揺头再不来
先生乘渔舟、径至临江。有司惧不知。先生使龙光登崖、索取轿伞。临江知府戴德孺急来迎接款留先生、入城调度。先生曰:
“临江大江之滨、与省城相近、且居道路之冲、不可居也。”
德孺日、
“闻宁王兵势甚盛、何以御之。”
先生曰:
“濠出上策、乘其方锐之气、出其不意直趋京师、则宗社危矣。若出中策、则径攻南京、大江南北亦被其害。但据江西省城、则勤王之师四集、鱼游釜中、不死何为。此下策矣。”
德孺曰:
“以老大人明见度之当出何策。”
先生曰:
“宁王未经战阵中情必怯。若伪为兵部恣文发兵攻南昌彼必居守、不敢远出。旬日之间王师四集、破之必矣。”
德孺请先生更船、先生辞之。止取黄伞以行至新淦、于船中张伞。知县李美有将才。素练士卒有精兵千余。至是来迎先生固请登城。先生曰:
“汝意甚善。然弹丸之地、不堪用武。”
李美具站船。始更舟、先后共行四昼夜、方至吉安。
知府伍文定闻先生至大喜急来谒见。先生欲暂回南赣征兵。伍文定曰:
“本府兵粮倶已勉力措置。亦须老大人发号施令。不必又回。稽误时日。”
先生乃驻札吉安、上疏告宁府之变、请命将出师以解东西倒悬之苦。并请留两广差满御史谢源、任希儒、军前纪功、一面请致仕。
卿官王懋中等、与知府伍文定、及门人卿官邹守益等、一同商议、遵便宜之制、传檄四方、暴濠之罪状、征各郡兵勤王。又遣龙光于安福、取刘养正家小、至吉安城中、厚其供给、遗书养正、以疑宁贼之心。又访看李士实家属、谬托腹心、语之曰:
“吾只应勅旨聚兵为名而已。宁王事成败未卜。吾安得遽与为敌乎。”
又令参随雷济、假作南赣打来报单。内开报兵部准令、
许泰郄永分领邉军四万从凤阳、
刘晖桂勇分领京邉官军四万从徐淮、水陆并进、
王守仁领兵二万、
杨旦等领兵八万、
陈金等领兵六万、分道夹攻南昌。
原奉机密勅旨、各军缓缓而行、只等宸濠出城、前后遮击、务在必获。
又伪作两广机密火牌、内云、
都御史颜咨奉兵部咨、率领狼达官兵四十八万、前往江西公干。
先生又自作文书各处投递、说、
各路军马倶于南昌取齐。本省各府县速调集军马、刻期接应。
又于豊城县张疑兵、作为接济官兵之状。又取新洤优人十余名、各将约会公文一角、并抄报、卑火牌缝于衣袂之中、厚赐路费、纵之南行、被宁府伏路小军所获、解至王府。
原来李士实、刘养正等、果劝宸濠繇蕲黄、直趋北京。不然亦须先据南京。根本既定、方可号召天下。宸濠初意欲听其谋。因捜优人身伴见了督府公文。以为王师大集、旦暮且至。遂不敢出城。但多备滚水磊石、为守城之计。
李士实复言于宸濠曰:
“朝廷方遣驸马。安得遽发邉兵。此必守仁缓兵之计也。王负反叛之名、不务风驰雷击、而困守一隅、徐待四方兵集、必无幸矣。宜分兵一支、打九江府。若得此郡、内有二卫军足可调用、再分兵一支、打南康府、殿下亲率大军直趋南京、先即大位、天下之贪富贵者、翕然来归。大业指日可定也。”
宸濠意尚犹豫。一面打探官军消息、一面先遣闵廿四、呉十三等、各帅万人、夺官民船装载、顺流去打南康。知府陈霖遁走、城遂陷。进攻九江府。知府汪颕、知县何士凤、及兵备副使曹雷亦遁。九江百姓开门以纳贼兵。闵廿四、呉十三分兵屯守、飞报捷音。宸濠大喜曰:
“出兵才数日、连得二郡、又添许多钱粮军马。吾事必成矣。”
遂遣贼将徐九宁守九江、陈贤守南康、倶冒伪太守之号。闵廿四、呉十三撤回、随大军征进。因遣使四出、招谕府属各县、降者复官如故。恰好打探官军一的回报道、
“火牌报单、都是军门假造出来的、各路军马并无消息、王都堂安坐吉安府中。闻说已发牌属郡、约会军马、尚未见到。”
宸濠谓投降参政季斆曰:
“汝曾与王守仁同在军中。能为我往吉安、招降守仁、汝功不浅。”
季斆不敢推托。即同南昌府学教授赵承芳、及旗较等十二人、赍伪檄榜文、来谕吉安府、并说先生归顺宁王。
先生先有文移。各路领哨官把守信地、如有宁府人等经过、不拘何人、即行挪送军门勘究。
斆等行至墨潭地方、被领哨官阻住。季斆喝曰:
“我乃本省参政、汝何人、敢来拦截。”
领哨官曰:
“到此何事。”
季斆曰:
“有宁府檄文在此。”
旗较将檄文牌面、与领哨官观看。领哨官遂将旗较拿住。季斆慌忙回船迯去。
领哨官晓得参政是个大官、不敢轻动。止将旗较五名、连檄榜、解至军门来。先生问、
“季斆何在。”
领哨官曰:
“已迯矣。”
先生叹曰:
“忠臣孝子与叛臣贼子、只在一念之间。季斆向日立功讨贼。便是忠臣。今日奉贼驱使。便是叛臣。为舜为跖、毫厘千里、岂不可惜。”
先生欲将旗较斩首、思量恐有用他之处、乃发临江府监候、遂将伪檄具疏驰奏。略曰:
“陛下在位一年、屡经变难、民心骚动、尚尔巡游不已。致使宗室谋动干戈。且今天下之觊觎、岂特一宁王、天下之奸雄、岂特在宗室。言及至此、懔骨寒心。昔汉武帝有轮台之悔、而天下向治。唐德宗下奉天之诏、而士民感泣。伏望皇上痛自克责、易辙改弦、罢黜奸谀、以回天下豪杰之心、絶迹巡游、以杜天下奸雄之望、则太平尚可图。臣不胜幸甚。”
知府伍文定请先生出兵征进。先生曰:
“彼气方锐未可急攻。必示以自守不出之形、诱其离穴。然后尾其后而图之、先复省城以捣其巢。彼闻必回兵来援。我因邀而击之。兵法所谓致人而不致于人也。”
第1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