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很高兴地同意了,两个人一起往前走,小仆人赶着车走在后边,来到了一座茅草屋前面。士隐让雨村进屋坐下,小童子端上了茶水。雨村就请教怎样才能超出尘世。士隐笑着说:“都是一念之差。老先生从繁华的俗世来,难道不知道那里有一个宝玉吗?”雨村说:“怎么不知道。现在人们都传说,他已经进入佛门了。我也和他来往过几次,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坚决地离开俗世。”士隐说:“不对啊。这是一段奇特的缘分啊,我已经早知道了。过去我和你在仁清巷旧宅子门谈之前,我已经见过他一面。”雨村惊讶地问:“京城离着你的家乡那么远,怎么能见到呢?”士隐说:“是精神的交往。”雨村马上问:“既然这样,现在宝玉的下落,你也一定知道吧。”士隐说:“宝玉,就是宝玉啊。在哪年贾府被查抄之前,黛黛离别的那天,这块玉已经离开尘世了。后来,又让玉石显显神灵,高魁子贵,也能看出它是得天地灵气的宝物。以前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带着它来到人间,现在尘世的缘分已经结束,还是这两个人把它带回原来的地方。这就是宝玉的下落。”雨村听了,虽然不能全都明白,但也能够猜到四五分,就感叹说:“原来这样啊,我太愚蠢,竟然不知道。但是宝玉既然有这样的来历,又为什么会痴迷感情到这种地步,又为什么突然就觉悟了呢?”士隐笑着说:“太虚幻境就是真如福地。让他阅读了册子,他怎么会不觉悟?绛珠仙草都回到了仙境,通灵宝玉怎么能不回去呢!”雨村听了,没有弄明白,但是知道天机是不能随便泄漏的,所以没再继续问,又说:“宝玉的事情是这样,可是贾府的女子这么多,为什么从元妃往下的人结局都很平常呢?”士隐叹口气说:“贵族的女子都是从情天孽海来的。凡是女子,那‘淫’字当然是不能犯的,这‘情’字也是不能沾染的。所以崔莺莺、苏小小,都是仙女,但有了俗人的感情;宋玉、司马相如,这些人写文章很不注意道德,经常写一些男女情爱的事情。凡是情思缠绵的,那结果就不可问了。”苏小小是六朝南齐时候钱塘的一个有名的妓女。宋玉是战国后期楚国的作家,相传是屈原的学生。雨村听到这里,捋着胡须长叹一声,又问:“请教老仙翁,宁国府和荣国府,还能和原来那样兴旺显赫吗?”士隐说:“做善事的自然有福,淫乱的人就会有灾祸,这就是人间的公理。现在的宁国府和荣国府,就是好人得到福气,恶人悔恨过错,将来肯定会兰桂齐芳,家族兴旺。”雨村低了想了半天,忽然笑着说:“对了。现在贾府里有一个名字叫兰的中了举人,恰好应着‘兰’字。刚才老仙翁说‘兰桂齐芳’,又说宝玉‘高魁子贵’,不会是他有遗腹子,可以飞黄腾达吧?”士隐微笑着说:“这是以后的事情,现在不好预言。”雨村还想再问,士隐却不再回答,让人准备饭菜,邀请雨村一起吃饭。高魁子贵,好像是在自己中了举人,儿子飞黄腾达。兰桂齐芳,应该是比喻说子孙富贵显达。这里提到“兰”是贾兰,那么“桂”指的是谁呢?应该是宝玉的儿子。他的儿子叫贾桂吗?好像不符合贾府起名字的原则,他们一辈人的名字都是“草字头”的字啊。有人也在想,“桂”会不会是别人家的孩子呢。这个想法有些道理,可是和贾雨村的说法不一致了。
吃完饭,雨村还想问问自己的将来。士隐却站了起来,说:“老先生先休息一下,我还有一段尘世的缘分没有了结,今天正好要去了结。”雨村奇怪地问:“你修行到这么高的层析,怎么还有尘世的缘分呢?”士隐道:“不过是儿女私情罢了。”儿女私情,主要是指男女的感情,有时也指和家人的感情。雨村可能以为是男女的感情吧,就更加奇怪了,忙问他:“请问仙长,这话是什么意思?”士隐说:“我的女儿英莲年幼的时候遭受了灾难,你刚做官的时候曾经叛过这个案子啊。现在她嫁给了薛家,因为难产结束在人家的劫难了,会留给薛家一个男孩传宗接代的。这时候尘世的缘分没结束,只好去引导引导。”说完,他就走了。雨村恍恍惚惚的,就在这里睡着了。
士隐去超度解脱了香菱,把她送到太虚幻境,交给警幻仙子。刚过了牌坊,就见那个和尚和道士走了过来。士隐说:“大士、真人,恭喜,贺喜啊!一段情缘了结了,都交办清楚了吗?”和尚和道士说:“情缘还没有了结,那蠢物倒是已经回来了。还得把它送回原来的地方,将他的后事说明白了,不枉他到人间走一回啊。”士隐听了,拱手行礼告别了。和尚和道士来到了青埂峰下,把宝玉放在了女娲炼石补天的地方,各自游历修行去了。从此以后,“天外书传天外事,两番人作一番人”。这句话意思是说,《红楼梦》这本书记述了意见奇特的事情,一块玉石到人间走了一趟,又回来了。
有一天,空空道人又从青埂峰经过,看到补天没用到的那块石头仍然在那里,细细看了一遍上面的文字,见偈文后写上了很多文字,交待它了解了前缘,已经有了结果。他点点头,感叹说:“我从前见到石兄长这段奇文,认为可以流传下去,就抄写了下来。没想到石兄长到人家经受了磨难,已经修形成佛,可以说没有什么遗憾了。不过,时间长了,有些文字就会模糊了,不如我再抄录一边,找一个清闲的人,托他传播出去,让人们了解一下,看着奇特的并不奇特,听着俗气的未必俗气,认为真实的未必真实,觉得虚假的未必虚假。污浊的尘世使人烦恼,应该去唤醒人们,去寻找自己的归宿啊。”他就又抄了一遍,带到了繁华的地方,到处找了一遍,发现人们不是在忙着读书做官,就是忙着养家糊口,哪有闲工夫去研究一块石头的故事啊。他来到了急流津觉迷渡口,看到草房子里睡着一个人,认为这一定是个闲人,就想把他叫醒。可是,那个人怎么叫都叫不醒。空空道人干脆使劲儿地拉了拉他,那个人才慢慢地睁开眼,坐起来,接过抄的东西草草地一看,接着又扔下,说:“这件事情事我早已经亲眼见到了,全都清楚。你这抄录没有错误,我说一个人,你托他帮着传播一下,就可以了解这件事情了。”空空道人忙问是谁,那个人说:“你等到某年某月某日,到一个悼红轩去,那里有个曹雪芹先生,你就说贾雨村说托他帮个忙。”说完,那个人又睡下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好年,空空道人找到了悼红轩,看见那位曹雪芹先生正在那里翻阅各种史书。空空道人就上去把贾雨村的话说了,又把自己抄的《石头记》给他看了。雪芹先生笑着说:“果然是‘贾雨村的话’啊!”空空道人奇怪地问:“先生怎么也认得这个人呢?你愿意帮着传播传播吗?”曹雪芹先生笑着说:“说你空空,原来你肚里真的是空空的。既是假语村的话,只要没什么错误,也就愿意和几位朋友,在酒足饭饱的时候,或者悠闲的时候,读一读,看一看。这也用不着那些大人先生评论题词。你这样刨根问底的,就像刻舟求剑,不懂得变通啊。”空空道人听了,仰天大笑,扔下抄本,轻快地走了。他一边走,一边说:“真是一件荒诞的事情啊!不但写的人不知道,抄的人不知道,连读的人也不知道。不过是些游戏的文字,陶情陶情性情罢了!”后人看了这本奇特的书,也写了四句话,比作者写在开头的四句话更深刻一些。这四句话是:
说到辛酸处,荒唐愈可悲。
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
翻译一下:
说到辛酸伤心处,
荒诞可笑更悲哀。
古今都是一场梦,
别笑世人太痴呆。
都在梦中,谁是清醒的?感觉醒了,是不是恰好刚刚开始做梦?笑话别人的时候,自己是不是正在闹笑话呢?痴情的是呆子,贪财的是傻子,作者是疯子,那些读进故事里出不来的人呢,又是什么呢?
没有下回。
完了。
第67章 甄士隐详解太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