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贾琏带七八个仆人赶了来,叫人先把夏三拉出去,严厉地说:“不准胡闹,有话好好儿说。快收拾收拾,刑部老爷们马上就要到了。”金桂妈正在撒泼,见来了一位老爷,还有几个人在前边吆喝着,其他人都恭敬地站着。她也不知道这是贾府的什么人,又见儿子已经被人揪住,又听说刑部要来验尸,就软了下来。薛姨妈早被吓糊涂了。周瑞家的赶紧汇报说:“他们来了,也没有去看看她姑娘,先糟蹋姨太太来了。我们正在劝说,不知道从哪里跑进一个野男人,在奶奶们堆里乱打乱闹,这不是没王法了吗!”贾琏发火说:“现在也不用和他们说理了,等一会子打着问问他:男人有男人呆的地方,里边都是些姑娘奶奶们,再说有他母亲还不能看他们姑娘吗,他跑进来这不是要抢劫吗!”仆人们忙劝他不要生气。周瑞家的仗着人多,又教训金桂妈:“夏太太,你不懂事,来了也该问个青红皂白。你们姑娘是自己服毒死了,不然就是宝蟾毒死的。你怎么不问明白,又不看尸首,就想讹诈人啊,我们难道会让一个媳妇儿白白死了吗!现在把宝蟾捆着了。另外,你们姑娘叫香菱和她做伴,在一个屋里住,所以把香菱也捆了。本来就是等你们来,亲眼看着刑部验尸的啊。”
金桂妈也没办法了,只好跟着周瑞家的到屋里,只见她女儿满脸黑血,直挺挺地躺在炕上,马上哭叫起来。宝蟾见是她家的人来,就哭着喊:“我们姑娘好心好意对待香菱,叫她在一块儿住,她却找机会毒死了我们姑娘!”薛家都指着她喊:“胡说,昨天奶奶喝了汤才毒死的,这汤不是你做的吗!”宝蟾说:“汤是我做的,端了来我有事走了,不知香菱起来放些什么在里头的了。”金桂妈还没听完,就奔着香菱去了。其他人赶紧拦住。薛姨妈也恢复了理智和智力,深入分析了案情,做出重要指示:“看这样子应该是砒霜毒的,家里绝对没这种东西。不管是香菱,还是宝蟾,应该有人帮着买药,等会儿刑部肯定能问出来,那就赖不掉了。现在先把媳妇放好,等着刑部来调查。”老婆子们赶紧抬着放好。宝钗说:“刑部都是男人,你们先把女人用的东西检查检查。”大家就看到褥子底下有一个揉成团的纸包儿。金桂妈马上捡起来,打开来看,并没有什么,就有扔下了。宝蟾忙指着说:“可不是有了凭据了吗。这个纸包儿我认识,前几天闹耗子,奶奶回家找舅爷要的,拿回来放在了首饰盒子里,一定是香菱拿来毒死奶奶的。如果不相信,你们看看首饰盒子里还有没有呢。”
金桂妈就拿出了盒子,发现只有几支银簪子了。薛姨妈也很清醒,马上发现了问题:“怎么好些首饰都没有了?”宝钗叫人打开箱柜,都是空的,就说:“嫂子这些东西被谁拿走了,这可要问宝蟾。”金桂妈跟心虚了,赶紧说:“姑娘的东西她哪里知道。”周瑞家的说:“亲家太太别这么说。我知道宝姑娘是天天跟着大奶奶的,怎么能说不知道呢!”宝蟾被逼得没了办法,只好实话实说了:“奶奶自己常常带回家去,我管得了吗。”大家就都冷笑着讽刺说:“好个亲家太太!哄着拿姑娘的东西,哄完了叫她自杀来讹诈我们。好了,等一会就队刑部这么说。”宝钗马上叫人:“到外边告诉琏二爷说,别放走了夏家的人。”
金桂妈彻底忙了手脚,就骂宝蟾:“你个臭东西别嚼舌头了!姑娘什么时候拿东西回家了。”宝蟾说:“拿东西的事情小,给姑娘偿命的事情大啊。”宝琴也不客气,说了自己的分析:“有了东西就有偿命的人了。快请琏二哥哥问清了夏家的儿子买砒霜的话,好禀报刑部啊。”金桂妈的大脑一下乱了:“这宝蟾一定是撞见鬼了,胡说起来。我们姑娘什么时候买过砒霜。如果这么说,人一定是宝蟾毒死的。”宝蟾急得嚷起来:“别人赖我也就算了,怎么你们也赖起我来呢!你们不是常和姑娘说,叫她别受委屈,闹得他们家破人亡,那时把东西卷包儿一走,再配一个好姑爷。这个话说过没有?”金桂妈还没来得及回答呢,周瑞家的先接口说“这是你们家的人说的,还赖什么呢。”金桂妈咬牙切齿地对宝蟾说:“我对你不错呀,为什么你倒却说这样的话害我呢!等会儿见了官府的人,我就说是你毒死姑娘的。”宝蟾气得瞪着眼说:“请太太放了香菱吧,犯不着再白白害别人。我见了官府的人,自有我的回答。”
宝钗听出她的意思来,就叫人放开了宝蟾,又启发她说:“你是个爽快人,何必白白受冤屈呢。你有话痛快地说出来,大家都明白,不就完事儿了呢。”宝蟾也怕到了刑不挨打,就说:“我们奶奶天天抱怨说:‘我这样人,为什么碰着这个瞎眼的娘,不配给二爷,偏给了这么个混蛋的东西。要是能够同二爷过一天,死了也是愿意的。’说到这些,就恨香菱。我开始不理会,后来看见和香菱好了,我以为香菱给她什么好处了,没想到昨天的汤不是好意阿。”金桂妈生气地说:“更胡说了,如果想毒死香菱,为什么反倒毒死自己呢?”
宝钗马上也问:“香菱,昨天你有没有啊?”香菱说:“头几天我病得抬不起头来,奶奶叫我喝汤,我不敢说不喝,刚要挣扎着起来,那碗汤已经洒了,倒叫奶奶亲自收拾,我心里很过不去。昨天听见又叫我喝汤,我喝不下去,没有办法正要喝呢,偏偏又头晕起来。只见宝蟾姐姐端走了。我正高兴,刚合上眼,奶奶自己喝着汤,叫我尝尝,我就勉强也喝了。”宝蟾不等她说完,就说:“对了,我老实说吧。昨天奶奶叫我做两碗汤,说是和香菱一起喝。我气不过,心里想着香菱哪里配合我做的汤。我故意往一个碗里头多抓了一把盐,记了暗记儿,本想给香菱喝的。刚端进来,奶奶却拦着我到外边叫人去雇车,说今天回家去。我出去说了,回来见盐多的这碗汤在奶奶跟前呢,我担心奶奶喝着咸,又要骂我。正没办法的时候,奶奶往后边走,我赶紧就把香菱这碗汤换了过来。也是活该这样,奶奶回来就拿着汤去到香菱床边喝着,说:‘你到底尝尝啊。’那香菱也不觉得咸。两个人都喝完了。谁会想到,这死鬼奶奶本来要毒死香菱,一定是趁我不在撒上砒霜了,也不知道我换了碗,这可是老天睁眼,自己害了自己啊。”大家仔细想向她的话,都合情合理,就把香菱也放了,扶着她仍旧躺在床上。
金桂妈彻底没了底气,但还向辩解几句。薛姨妈她们你一样我一语的,反而要她儿子为金桂偿命。这时,贾琏在外边大声说:“不用多说了,快收拾好,刑部老爷马上就到了。”金桂妈着忙了,反过来哀求薛姨妈:“前错万错,都怪我死的女儿不好,这也是自作自受。如果刑部来验尸,你家脸面不好看。求亲家太太压下这件事吧。”她还强撑着呢。宝钗说:“那可不行,已经报案了,怎么能压下呢。”周瑞家的等人都假装好说歹说地劝薛家人,又说:“如果压下,除非夏亲家太太自己出去拦着,我们不再说什么,也就算了。”贾琏在外边也把夏三镇住了,他情愿迎着刑部的来人,去写保证书拦住验尸。大家都同意了。薛姨妈叫人买棺材埋葬。
再说贾雨村,最近升了京兆府尹兼管税务。这是什么官?应该是京城市长兼税务总局局长。一天,他出来勘查开垦土地的情况,路过知机县,到了急流渡口。这两个地名有意思。知机,意思是能预见事情的微妙变化。急流渡口,容易让人想起急流勇退的意思。这是不是说贾雨村该明白现在正是急流勇退、辞官回家的时候了。因为要等着当差的,所以就在河边停下轿子休息。旁边有一座小庙,墙倒屋塌,露出几棵古松,十分苍老。雨村下了轿,溜达着进了进庙,只见神像的金身都脱落了,旁边一块断碑,字迹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他想到后殿看看,只见松柏下有一间茅草房,有一个道士闭着眼睛,正在打坐。雨村走近再看,觉得很面熟,好像在那里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了。当差的想吆喝那个道士,雨村挥挥手,向前一步,呼唤一声:“老道。”道士睁开双眼,微笑着说:“有什么事吗?”雨村说:“我从京城来调查,路过这里,看老道修行得很好,就想请教一下。”道士说:“来自应该来的地方,去到应该去的地方。”雨村一听,更有些敬佩了,就作了一个揖,恭敬地说:“老道为什么在这里修行啊?这座庙叫什么名字?庙里共有多少人?真想修行,哪里没有名山;如果想行善,哪个地方不可以啊?”道士不慌不忙地说:“葫芦都可以安身,何必到名山呢。庙名已经不知道了,可断碑还在。身体与影子在一起,何必谈什么修行募捐的事。怎么能学‘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的那些人啊!”
这副对联可是贾雨村在葫芦庙的时候写的。他刚听到“葫芦”两个字,心中一惊,又听到那副对联,忽然想起甄士隐的事来。他仔细地看了看道士,看出这就是甄士隐,模样都没有变化,就让跟着的人离开,恭敬地问:“你就是甄老先生吧?”道士平静地说:“什么真,什么假!要知道真就是假,假就是真。”雨村一听,知道就是甄士隐了,赶紧行了礼:“学生我承蒙你慷慨赠给路费,才能到京城考中进士,到你的家乡做官,才知道老先生已经出家了。我虽然非常想念你,但考虑到自己是一个俗世的人,不敢见你的面。现在有幸在这里相遇,求老神仙指点我。如果不嫌弃,请到我的家里去住,我好早晚都向你请教。”那个道士也站起来回了礼,摆摆手说:“除了坐着的这个蒲团,其他东西我都不知道。刚才你说的那些事,我一点儿都听不懂。”说完,他就有坐下了。雨村心想:“如果不是士隐,相貌和说话怎么这么像呢?分别十九年了,面貌还和原来一样,一定是修炼的结果,只是不肯说破罢了。我既然遇到了恩人,不能当面错过啊。看来荣华富贵是不能打动他了,那夫妻、父女的感情更不用说了。”道士一般也算出家人,也要抛弃家庭。他又说:“仙师虽然不肯承认过去的事情,可我怎么能忍心不认你呢。”他正要再行礼,只见当差的跑进来,禀告说时间不早了,请他快渡河。雨村有些犹豫。那个道士慢慢地说:“请你赶快渡河吧,晚了就起风浪了。如果你还想面,将来我还在渡口等着你。”说完,他又闭上眼睛了。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雨村的生活要起风浪?雨村也没办法了,告辞走出了破庙。他正要渡河,只见一人跑了过来。
是甄士隐跑来了?不大可能。难道是他又派人来叫雨村?
请看下回。
第28章 夏金桂害了自己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