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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吴子
《吴子》二卷,卫人吴起撰。起尝学于曾子。其着书,曰《图国》、《料敌》、《治兵》、《论将》、《应变》、《励士》,凡六篇。夫干戈相寻,至于战国,惨矣!往往以智术诈谲,驰骋于利害之场,无所不用其至,若无士矣。起于斯时,对魏武侯则曰:“在德不在险”;论制国治军则曰:“教之以礼,励之以义”;论天下战国则曰:“五胜者祸,四胜者弊,三胜者霸,二胜者王,一胜者帝。数胜得天下者稀,以亡者众”;论为将之道则曰:“所慎者五,一曰理,二曰备,三曰果,四曰戒,五曰约”。何起之异夫诸子也!此所以守西河,与诸侯大战七十六,全胜六十四,辟土四面,拓地千里,宜也。较之孙武,则起几于正,武一乎奇,其优劣判矣!或者谓起为武之亚,抑亦未之思欤?然则杀妻求将,啮臂盟母,亦在所取乎?曰:姑舍是。
尉缭子
《尉缭子》五卷,不知何人书。或曰魏人,以《天官篇》有“梁惠王问”知之,或曰齐人也,未知孰是。其书二十四篇,较之《汉志》杂家二十九篇,已亡五篇。其论兵曰:“兵者,凶器也。争者,逆德也。将者,死官也。故不得已而用之。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王于后,无敌于前。一人之兵,如狼如虎,如风如雨,如雷如霆,震震冥冥,天下皆惊。”由是观之,其威烈可谓莫之婴矣。及究其所以为用,则曰:“兵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夫杀人之父兄,利人之货财,臣妾人之子女,此皆盗也。”又曰:“兵者,所以诛暴乱,禁不义也。兵之所加者,农不离其田业,贾不离其肆宅,士大夫不离其官府,故兵不仞血而天下亲。”呜呼!又何其仁哉!战国谈兵者有言及此,君子盖不可不与也。宋元丰中,是书与孙、吴二子,司马穰苴《兵法》,黄石公《三略》,吕望《六韬》,李卫公《问对》,颁行武学,号为《七书》。《孙》、《吴》当是古书。司马《兵法》本古者司马兵法而附以田穰苴之说,疑亦非伪。若《三略》、《六韬》、《问对》之类,则固后人依仿而托之者也。而杂然浑称无别,其或当时有司之失欤?
尹文子
《尹文子》二卷,周尹文撰。其书言大道似老氏,言刑名类申、韩,盖无足称者。晁氏独谓其亦宗《六艺》,数称仲尼,其叛道者盖鲜。呜呼!世岂有专言刑名而不叛道者哉?晁失言矣!仲长统序称其出于周尹氏,齐宣王时居稷下,与宋鈃、彭蒙、田骈同学于公孙龙。按龙客于平原君,尹相赵惠文王。宣王死,下距惠文王之立已四十余岁,是非学于龙者也。统卒于献帝让位之年,而序称其黄初末到京师,亦与史不合。呜呼!《素问》以为黄帝所作,而有“失侯失王,脱营不医”之文,殊不知秦灭六国,汉诸侯王国除,始有失侯王者。《六韬》谓出于周之吕牙,而有“避正殿”之语,殊不知避正殿乃战国后事。《尔雅》以为周公所制,而有“张仲孝友”之言,殊不知张仲乃周宣王时人。予尝验古书真伪,每以是求之,思过半矣,又况文辞气魄之古今绝然不可同哉!予因知统之序盖后人依托者也。呜呼!岂独序哉?
商子
《商子》五卷,秦公孙鞅撰。鞅,卫之庶孽,封于商,故以名书。《汉志》二十九篇,陈氏谓二十八篇。予家藏本二十六篇,其第二十一篇亡。鞅好刑名之学,秦孝公用之,遂致富强,后卒以反诛。今观其术,以劝耕督战为先务。垦草之令,农战之法,至严至峻也。然不贵学问以愚民,不令豪杰务学《诗》《书》,其流毒至嬴政,遂大焚《诗》《书》百家语,以愚天下黔首,鞅实启之,非特李斯过也。议者不是之察,尚摘其“商农无得籴粜”、“贵酒肉重租”之语以为疵病,是犹舍人杀敓之罪,而问其不冠以见人,果何可哉?
公孙龙子
《公孙龙子》三卷,《疏府》、《白马》、《指物》、《通变》、《坚白》、《名实》,凡六篇。《汉志》六十四篇,其亡已多矣。龙,赵人,平原君客也。能辩说,伤明王之不兴,疾名器之乖实,以假指物,以混是非,冀时君之有悟而正名实焉。予尝取而读之,“白马非马”之喻,“坚白同异”之言,终不可解。后屡阅之,见其如捕龙蛇,奋迅腾骞,益不可措手。甚哉其辩也!然而名实愈不可正,何邪?言弗醇也。天下未有言弗醇而能正,苟欲名实之正,亟火之。
荀子
《荀子》十卷,周人荀卿撰。卿名况,《汉志》避宣帝讳作孙卿。刘向校定,除其重复,着三十二篇,为十二卷,题曰《新书》。唐杨倞为之注,且更《新书《为《荀子》,易其篇第,析为二十篇。卿以齐襄王时游稷下,距孟子至齐五十年矣。列于大夫,三为祭酒。去之楚,春申君以为兰陵令。以谗去之赵,与临武君议兵。入秦,见应侯,昭王以聘。反乎楚,复为兰陵令。既废,家兰陵以终。乡先正唐仲友云:“向序卿事,本司马迁,于迁书有三不合。春申君死,当齐王建二十八年,距宣王八十七年。向言卿以宣王时来游学,春申君死而卿废。设以宣王末年游齐,年已百三十七矣。迁书记孟子以惠王三十五年至梁,当齐宣王七年,惠王以叟称孟子,计亦五十余。后二十二年,子之乱燕,孟子在齐。若卿来以宣王时,不得如向言后孟子百余岁。田忌荐孙膑为军师,败魏桂陵,当齐威王二十六年,距赵孝成王七十八年。临武君与卿议兵于王前,向以为孙膑,倞以败魏马陵疑年,马陵去桂陵又十三年矣。《崇文总目》言卿楚人,楚礼为客卿,与迁书向序驳,益难信。”其论殊精绝。然况之为人,才甚高而不见道者也。由其才甚高,故立言或弗悖于孔氏。由其不见道,故极言性恶,及讥讪子思、孟轲不少置。学者其务知道哉!至若李斯虽师卿,于卿之学懵乎未之有闻。先儒遂以为病,指卿为刚愎不逊、自许太过之人,则失之矣。
金华子
《金华子》三卷,刘崇远撰。或云崇远唐人,或云五代人,仕至大理司直,其为人莫可考。其为书,录唐大中后事,盖驳乎不足议也。昔刘向采传记百家之言,撮其正词美义可为劝戒者,以类相从,为《说苑》、《新序》二书,最为近古,识者犹病其徇物者多,自为者少,况崇远乎哉!金华子,崇远所自号,盖有慕皇初平云。
齐丘子
《齐丘子》六卷,一名《化书》。言道、术、德、仁、食、俭六化为甚悉。世传为伪唐宋齐丘子嵩作。张来题其后,遂云:“齐丘犬鼠之雄,盖不足道。其为《化书》,虽皆浅机小数,亦微有见黄老之所谓道德,其能成功,有以也。”呜呼!是书之作,非齐邱也,终南山隐者谭峭景升也,齐丘窃之者也。其云“能得一者,天下可以理”,老氏说也。“魂魄魅我,血气醉我,七窍囚我,五根役我”,释氏说也。“心冥冥兮无所知,神怡怡兮无所之,气熙熙兮无所为,万虑不能惑,求死不可得”,神仙家说也。非浅机小数比也。使齐丘知此,则何为不得其死也?其文高简,《关尹子》可亚也,实微有见于黄老所谓道德者也。
聱隅子
《聱隅子》二卷,蜀人黄曦撰。曦,宋仁宗时人。着《歔欷琐微论》十篇,篇有小序。造文效杨雄、王通二氏,而造理不能逮。其谓“张良得圣人之安,萧何得圣人之变,刘向得圣人之力”者,似不可哉!黄氏间采其语,谓二氏反有所不及,非知言也。然自五季以来,士习极陋,而文亦随之,入宋殆将百年,而犹未大振。曦独知“辞赋戾于治具,声偶甚乎倡优”,确然立论,以成一家言,真豪杰士哉!真豪杰士哉!
周子通书
《周子通书》四十章,本号《易通》,舂陵子周子敦颐之所着也。自孟子没,孔子之学不传,千载之下独周子得之,以授二程氏,遂大白于天下。安定胡宏有云:“一回万古之光明,如日丽天;将为百世之利泽,如水行地。”其论不亦至哉!第每篇之首,宏辄加以“周子曰”三言,而损其旧有篇名,失其旨矣。是书文虽高简,体实渊悫,诚可以上继孟氏,非余子比也。然莫知其师传之所自,彼妄男子谓同胡文恭公受学于鹤林寿涯师者,固为诡诞。而云传《太极图》于穆修,修传《先天图》于种放,放传于陈抟者,亦恐知周子未尽也。其殆不阶师授,超然独觉于千古之上者欤!
子程子
《子程子》十卷,一名《程子粹言》。乃程颐叔子书,盖其门人杨时变语录而文之者也。前有序,不着氏名。东阳厉髯翁云:“相传为广汉张栻作。”序称得诸子高子家传,以其卷次不分,编类不别,因离为《论道》、《论学》、《论书》、《论政》、《论事》、《天地》、《圣贤》、《君臣》、《心性》、《人物》十篇。欲其统而要,非求类夫《论语》之书也。予取观之,实皆叔子之言,而伯子之说附焉。辞极峻古,虽间有稍离真者,亦不远矣。览者尚慎择之哉!

至正戊戌春三月丙辰,西师下睦州,浦阳壤地与睦境接,居民震惊,多扶挈耄倪走傍县。予亦遣妻孥入句无山,独留未行。日坐环堵中,块然无所为,乃因旧所记忆者,作《诸子辩》数十通,九家者流颇具有焉。孔子门人之书,宜尊而别之,今亦俯就其列者,欲备儒家言也。始之以《鬻子》,而终之以周、程者,欲读者有所归宿也。其中疏剔觝排,亦窃自谓有一发之见。第以家当屡徙之余,书无片牍可以稽质,不能必其无矛盾也。夏六月壬午,仅克脱稿。越三日乙酉,而浦阳平矣。余遂竭蹶趋句无,惊悸稍定,俾仲子璲录之如右。於戏!九家之徒竞以立异相高,莫甚于衰周之世。言之中道者,则吾圣贤之所已具。其悖义而伤教者,固不必存之以欺世也。於戏!邪说之害人,惨于刀剑,虐于烈火。世有任斯文之寄者,尚忍淬其锋而膏其焰乎?予生也贱,不得信其所欲为之志,既各为之辩,复识其私于卷末。学孔氏者,其或有同予一慨者夫!
秋七月丁酉朔,潜溪宋濂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