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鸿烈解
《淮南鸿烈解》二十一卷,汉刘安撰。安,淮南厉王长之子,招致苏飞、李尚、左吴、田由、雷被、七披、伍被、晋昌等八人,及诸儒大山、小山之徒,讲论道德,总统仁义,着《内书》二十一篇。《李氏书目》云:“第七、第十九亡。”《崇文总目》云:“存者十八篇。”今所传《原道》、《俶真》、《天文》、《地形》、《时则》、《冥览》、《精神》、《本经》、《主术》、《缪称》、《齐俗》、《道应》、《汜(潇雨按:汜当作泛)论》、《诠言》、《丘略》、《说山》、《说林》、《人间》、《务修》、《泰族》等训,连卷末《要略》,共二十一篇,似未尝亡也。又有《中篇》八卷,言神仙黄白之术。又有《外书》三十三篇,《汉志》与《内书》同列于杂家。《中》《外》书余皆未见。《淮南子》多本《文子》,而出入儒、墨、名、法诸家,非成于一人之手。故前后有自相矛盾者,有乱言而乖事实者。既曰“武王伐纣,载尸而行,海内未定,故不为三年之丧”,又曰“武王欲昭文王之令德,使戎狄各以其贿来贡,辽远未能至,故治三年之丧,殡两楹以俟远方”。三代时无印,周官所掌之玺节,郑氏虽谓如今之印章,其实与玉、角、虎、人、龙、符、旌诸节并用,不过手执之以表信耳。今乃曰“鲁国召子贡,授以大将军印”。如是之类,不能尽举也。昔吕不韦相秦,亦致辩士,使人人着所闻,集论以为《十二记》、《六论》、《八览》。其说虽未纯,要其首尾以类,粲然成一家言,非《淮南》之杂也。古人论立言者,汉不如秦,秦不如周,信矣哉!
扬子法言
《扬子法言》十卷,汉扬雄撰。凡十三篇,篇各有序。通录在卷后,景佑初,宋咸引之以冠篇首,或谓始于唐仲友,非也。自秦焚书之后,孔子之学不绝如线,雄独起而任之,故韩愈以其与孟、荀并称。而司马光尤好雄学,且谓:“孟子好《诗》、《书》,荀子好《礼》,扬子好《易》。孟文直而显,荀文富而丽,扬文简而奥。惟简而奥,故难知。”其与雄者,至矣!是《法言》者,为拟《论语》而作。《论语》出于群弟子之所记,岂孔子自为哉?雄拟之,僭矣!至其甚者,又撰《太玄》以拟《易》。所谓《首》、《冲》、《错》、《测》、《攡》、《莹》、《数》、《文》、《掜》、《图》、《苦》、之类,皆足以使人怪骇。由其自得者少,故言辞愈似而愈不似也。呜呼!雄不足责也。光以二代伟人,乃胶固雄学,复述《潜虚》以拟《玄》,抑又何说哉?余因为之长叹!雄之事,经考亭朱子论定者,则未遑及也。
抱朴子
《抱朴子》,晋葛洪撰。洪字稚川,着《内篇》二十卷,言神仙黄白变化之事。《外篇》十卷,驳难通释。洪深溺方技家言,谓神仙决可学,学之无难,合丹砂黄金为药而服之,即令人寿,与天地相毕,乘云驾龙,上下太清。其他杂引黄帝御女及《三皇内文》劾召鬼神之事,皆诞亵不可训。昔汉魏伯阳约《周易》作《参同契》上中下三篇,其言修炼之术甚具,洪乃时与之戾,不识何也?洪尝自言马迹山中,受《九鼎》、《金液》二经于郑君。郑君名隐,又得之葛仙公玄。玄,洪从祖也。其后郑君知江南将乱,负笈持药,东投霍山,莫知所在,亦不识其仙欤否也。洪博闻深洽,江左绝伦,为文辞虽不近古,纡徐蔚茂,旁引而曲证,必达己意乃已。要之洪亦奇士,使舍是而学《六艺》,夫孰御之哉?惜也!
刘子
《刘子》五卷,五十五篇,不知何人所作。《唐志》十卷,直云梁刘勰撰。今考勰所着《文心雕龙》,文体与此正类,其可征不疑。第卷数不同,为少异尔。袁孝政谓刘昼(孔昭)伤己不遇,遭天下陵迟,播迁江表,故作此书,非也。孝政以无传记可凭,复致疑于刘歆、刘勰、刘孝标所为,黄氏遂谓孝政所托,亦非也。其书本黄老言,杂引诸家之说以足成之,绝无甚高论。末论九家之学,迹异归同,尤为鄙浅。然亦时时有可喜者。《清神章》云:“万人弯弧以向一鹄,鹄能无中乎?万物眩曜以惑一生,生能无伤乎?”(《亢仓子》同)三复其言,为之出涕!
文中子中说
《文中子中说》十卷,隋王通撰。通字仲淹,文中盖门人私谥,因以名其书。世之疑通者有三:一云《唐书?房杜传》中,略不及其姓名,此书乃阮逸伪作,未必有其人。按皮日休着《文中子碑》,谓通“生乎陈、隋之世,以乱世不仕,退于汾晋,序述《六经》,敷为《中说》,以行教于门人”。皮,唐人也,距隋为近,其言若此。果无是人乎?书果逸之伪作乎?一云通行事于史无考,独《隋唐通录》称其有秽行,为史官所削。然史氏之职,善恶毕书,以为世法戒。人有秽行,见诸简策者多矣,何特削通哉?一云房、杜、李、魏、二温、王、陈辈,未必其门人,脱有之,何不荐诸太宗而用之?隋大业十三年五月,通已先卒,将焉荐之?刘禹锡作《王华卿墓志》,载其家世行事,有曰“门多伟人”。虽未可必其为房、杜诸公,要不可谓非硕士也。第其书出于福郊、福峙之所为,牵合傅会,反不足取信于人。如仁寿四年,通始至长安,李德林卒已九岁,而书有“德林请见”之语。江都有变,通不及闻,而书有“泫然而兴”之言。关朗在太和中见魏孝文,自太和丁巳至通生之岁开皇四年甲辰,一百七年矣,而书谓“问礼于关子朗”。此最为谬妄者也。噫!孟子而下,知尊孔子者曰荀、杨。杨本黄老,荀杂申、商,唯通为近正。读者未可以此而轻訾之。
天隐子
《天隐子》八篇,不知何人所作。唐司马承祯为之序,承祯字子微,尝着《坐忘论》。此书言长生久视之法,与之相表里,岂天隐子即承祯欤?洪兴祖谓承祯得天隐子之学,岂或别有考欤?
玄贞子
《玄贞子》两见《唐志》。一云十二卷,一云二卷。予所藏者,《外篇》三卷尔。计必有《内篇》,而此非全书也。唐张志和撰,韦诣作内解。志和字子同,金华人,始名龟龄。年十六,擢明经,以策干肃宗,特见赏重,命待诏翰林,授左金吾卫录事参军,因赐名。后坐事贬南浦尉,会赦还。以亲既丧,不复仕,居江湖,自称烟波钓徒。着《玄真子》,亦以自号。其书多偏曲之论,无足采。所可采者,其隐操亦卓卓云。
墨子
《墨子》三卷,战国时宋大夫墨翟撰。上卷《亲士》、《修身》、《所染》、《法仪》、《七患》、《辞过》、《三辨》七篇,号曰《经》。中卷《尚贤》三篇,下卷《尚同》三篇,皆号曰《论》。共十三篇。考之《汉志》,七十一篇。《馆阁书目》则六十一篇,已亡《节用》、《节葬》、《明鬼》、《非乐》、《非儒》等九篇,比今书则又亡多矣。墨者,强本节用之术也。予尝爱其“圣王作为宫室,便于主,不以为观乐”之言,又尝爱其“圣人为衣服,适身体,和肌肤,非荣耳目而观愚民”之言,又尝爱其“饮食增气充虚,强体适腹”之言。墨子其甚俭者哉!“卑宫室,菲饮食,恶衣服”,大禹之薄于自奉者。孔子亦曰:“奢则不逊,俭则固。”然则俭固孔子之所不弃哉!或曰:“如子之言,则翟在所取,而孟子辞而辟之,何也?”曰:本二。
鬼谷子
《鬼谷子》三卷,鬼谷子撰。一名《玄微子》。鬼谷子无姓名里居,战国时隐颍川阳城之鬼谷,故以为号。或曰王誗(或云王诩)者,妄也。长于养性治身,苏秦、张仪师之,受《捭》《阖》之术十三章,又受《转圆》、《胠箧》及《本经》、《持枢》、《中经》三篇。《转圆》、《胠箧》今亡。梁陶宏景注。刘向、班固录书无《鬼谷子》,《隋志》始有之,列于纵横家。《唐志》以为苏秦之书。大抵其书皆捭阖、钩箝、揣摩之术。其曰:“与人言之道,或拨动之令有言,以示其同;或闭藏之使自言,以示其异,捭阖也。既内感之而得其情,即外持之使不得移,钩箝也。量天下之权,度诸侯之情,而以其所欲动之,揣摩也。”是皆小夫蛇鼠之智,家用之则家亡,国用之则国偾,天下用之则失天下,学士大夫宜唾去不道。高氏独谓其得于《易》之“阖辟翕张”之外,不亦过许矣哉!其中虽有“知性寡累,知命不忧”,及“中稽道德之祖,散入神明之颐”等言,亦恒语尔,初非有甚高论也。呜呼!曷不观之仪、秦乎?仪、秦用其术而最售者,其后竟何如也?高爱之慕之,则吾有以识高矣。
孙子
《孙子》一卷,吴孙武撰,魏武帝注。自《始计》至《用间》,凡十三篇。《艺文志》乃言八十二篇,杜牧信之,遂以为武书数十万言,魏武削其繁剩,笔其精粹,以成此书。按《史记》,阖闾谓武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其数与此正合。《汉志》出《史记》后,牧之言要非是。武,齐人,吴阖闾用以为将,西破强楚入郢,北威齐、晋,显名诸侯。叶适以不见载于《左传》,疑其书乃春秋末战国初山林处士之所为,予独不敢谓然。春秋时,列国之事赴告者则书于策,不然则否。二百四十二年之间,大国若秦、楚,小国若越、燕,其行事不见于经传者有矣,何独武哉?或曰:“《风后握奇经》,实行兵之要,其说实合乎伏羲氏之卦画,奇正相生,变化不测。诸葛亮得之以为八阵,李靖得之以为六花阵。而武为一代论兵之雄,顾不及之,何也?”曰:“《兵势篇》不云乎:‘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九地篇》又不云乎:‘用兵者,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斯固风后之遗说也。曾谓其不及之,可乎?”呜呼!古之谈兵者,有仁义,有节制。至武一趋于权术变诈,流毒至于今未已也。然则武者,固兵家之祖,亦兵家之祸首欤?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