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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但是,我看,最使你难堪的是克里安提斯关于后天的论证所作的陈述;而且因为你觉得这种论证不易为你所掌握,容易陷入渺茫之中,于是你就认为这种论证隐晦太甚,使你对于它的真面目也不能相信。但无论我在其他方面怎样反对克里安提斯的危险的道理,我必须承认他确是明白地陈述出那种论证;我想要就这件事情向你说明,使你对于那种论证不再存有疑心。假如人离开了他所知道或所曾看见过的事物而作抽象的思考,他一定完全无法仅从他自己的观念未决定宇宙必须是什么一种样子,也不能区别事物的某种状态或情况和另一种状态或情况间的真伪。因为既然凡是他所能清楚地设想的事物都不是不可能的,也不能是合有矛盾的,所以即使是他所幻想的怪诞不经的东西也不是不可能的或合有矛盾的;对于具有同等可能性的观念或系统,他也没有赞成其一,拒绝其他的正当的理由。再进一步说,等到他睁开了眼睛,审视一下世界的实况之后,替任何一个事件指定原因,这对于他首先就是不可能的;替天地万物或宇宙指定原因更是不可能的了。他可能使他的幻想作一番遨游;然后他的幻想可能带给他无数的报道与叙述。这些报道与叙述都是有可能的;但正因为都是同样的可能,他就决不能由他自己提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区别其同的真伪。唯有经验能为他指出任何现象的真正原因。第美亚,根据这个推论的方法,可以推出(这实在是克里安提斯自己所默认的):秩序、排列、或者最后因的安排,就其自身而说,都不足为造物设计作任何证明;只有在经验中体察到秩序、排列、或最后因的安排是来自造物设计这个原则,才能作为造物设计这个原则的证明。就我们先天所能知道的,秩序的本源或起因可能就包含在物质自身之中,犹如它们包含在心灵自身之中一样;物质各个组成部分可由于一个内在的未知因而构成一个最精细的排列,正象物质各个组成部分的观念,在伟大的普通心灵中,可由于同样的内在的未知因,而构成同样精细的排列,两者是同样不难想象的。这两个假设的同等可能性是可以容许的。但在经验中我们发现(依照克里安提斯所说)它们之间是有差异的。将几块钢片扔在一起,不加以形状或形式的规范,它们决不会将自己排列好而构成一只表的;石块、灰泥、木头,如果没有建筑师,也决不能建成一所房子。我们知道,只有人心中的概念,以一个不知的、不可解释的法则,将自己排列好而构成一只表或一所房子的设计。
因此,经验证明秩序的原始原则是在心中,不是在物中。从相似的果,我们推出相似的因。宇宙之中与在人类设计的机器之中,手段对于目的的配合是相似的。所以原因也必须是相似的。我必须承认,我从开头就反对神人相似的说法;我认为这种说法隐含着对于至高存在的贬抑,凡是篇实的有神论者都是不能忍受的。因此,第美亚,凭着你的帮助,我想要对于你所恰当地称谓神性的值得赞仰的神秘性加以辩护,对于克里安提斯的推论加以批驳;假如他认为我对这个推论的陈述是公平的话。克里安提斯表示同意之后,斐罗略停片刻,便开始发表下面的意见。克里安提斯,一切关于事实的推论都以经验为根据,一切根据实验的推论都以因的相似证明果亦相似,果的相似证明因亦相似的假定为根据:这个现在我不和你多作辩论。但我要请你注意,所有正确的推论家如何极度小心地把他们的实验推广到相似的情况上去。除非是情况确实相似,他们不会完全放心将他们过去的观察应用到任何特殊现象上去的。环境的每一变动都引起对于某一事件的一个怀疑;需要用新的实验来确实证明这些新环境是没有重要性的。空气的性质、周围的物体、体积、地位、排列、时间等方面的一点点变动,任何这些小节都足以引起最不可测的后果:在任何这些变动发生之后,除非我们对于这些对象十分熟审,我们要是确定地预料新起的事件能和我们以前观察过的事件相似,乃是极大的鲁莽。哲学家的稳重而谨慎的步子若与常人的莽撞的迈步有任何不同,那不同就在于此;常人为最微未一点的相似所驱使,丝毫没有审察或考虑的能力。但是,克里安提斯,你可想到当你将房屋、船舶、家俱、机器与宇宙作比较,并且因为它们某些情况的相似,便推得它们的原因也相似时,你不足已跨了一大步,而把你平常的恬静和哲学都收起来了么?我们在人类或其他动物中所发现的思想、设计、或理智亦不过是宇宙的动因和原则之一,与热或冷,吸引或排斥,以及日常所见的千百其他例子之均为宇宙的动因和原则之一,没有两样。我们知道思想、设计、或理智是一个主动因,自然的某些特殊部分借着它可以改变自然的其他部分。但是从部分中得出来的结论能够合适地推而用之于全体吗?其间的极大悬殊,不是禁止着一切的比较和推论吗?观察了一根头发的生长,我们便能从此学到关于一个人生长的知识吗?
一片叶子动摇的情形,即使在彻底了解以后,就会供给我们关于一棵树的成长的任何知识吗?即使让我们将自然的一部分对于其他部分的作用当作我们关于自然全体起源的判断的基础(这是决不能容许的),但又为什么要选择象在这个行星之上的动物的理性与设计这么渺小,这么脆弱,这么有限的原则呢?我们称之为思想的,脑内的小小跳动有什么特别的权利,让我们使它成为全宇宙的轨范呢?实在是我们对自己的偏私使我们在一切情况中把它抬举出来;但是健全的哲学应该谨慎防止这种非常自然的迷妄。斐罗接着说,我不但绝不承认自然的一部分能供给我们关于自然全体起源的正确结论,我并且不容许自然的一部分作为另一部分的法则,假如后者与前者相差太远的话,有什么合理的根据来说其他行星的居住者也具有思想、理智、理性、或者与人类这些能力相类似的东西呢?自然在这个小小地球上的作用的方式既然有如此极端复杂的变化,我们还能想象,她会在如此广漠无限的宇宙中永远摹抄她自己同一的手法吗?并且假如思想,正象我们可以这样假设的一样,只局限于这窄小的一角,并且甚至在这一角上活动范围也如此有限,我们有什么权利派它为万物的根本因呢?一个衣夫以为他的家园管理制度就是治理国家的大法,这种狭隘的看法比较起来还可算是一个可以原谅的妄见。但即使我们能确信一种类似于人类的思想与理性贯彻于全宇宙间,而且它的活动力在别处比在地球上更巨大更有威力:可是我仍不能明了,我们怎么能有任何权利从一个既经构成、排列、配置好了的世界,推演出一个尚在胚胎情形中,正趋向于结构与排列的世界。根据观察,我们知道一个成长了的动物的组织、活动、及营养的一些情形;但当我们把这个观察推至于子官内胚胎的成长时,就得要大大的小心,要是把这个观察推至于小动物在其雄亲的生殖器中的构成时,还要更大的小心。即使根据我们的有限经验,我们知道,自然具有无数的动因与原则,它们在自然每一变更她的地位与情况时不绝地表现出来。而什么样的新颖而未知的原则使自然在宇宙的构成这样新颖而未知的情况下活动,除非是极端的莽撞,我们不能作一决定。
这个伟大体系的一个极小部分,在一个极短的时间之内,被我们所发现的是极不完全:难道我们就能够以此为根据来对于体系全体的起源作一决定的判断吗?这真是惊人的结论!石、木、砖、铁、铜,在这个时候,在这个渺小的地球上,没有人的技巧与设计,就没有秩序或配列:因此,宇宙若没有类似于人类技巧的东西,也就不能自行得到它的秩序或排列。但是自然的一部分难道可算是与它相差甚远的另一部分的法则吗?难道他是自然全体的法则吗?难道极小的一部分是宇宙的法则吗?难道在一种情况下的自然可算是与它大不相同的、在其他情况下的自然的确定的法则吗?按照一个出名的故事记载,亥厄洛问西蒙尼德斯上帝是什么,西蒙尼德斯要求想一天,后来又要求再想两天;如此连续地展期下去,始终不曾说出他对上帝的定义或描写。克里安提斯,假如我在此模仿西蒙尼德斯的谨慎的保留态度,你能责备我吗?即使我开头就回答你说,我不知道,并且感觉到这个论题超出我的能力范围太远,你能责备我吗?你尽可以随你高兴嚷着说我是怀疑主义者或挪揄者:但我既然发现人类理性在许多其他更为熟悉的论题之中的缺陷,甚至矛盾,我决不会希望人类理性凭着其脆弱的推测,在如此崇高的、如此远离我们观察范围的论题中,能有任何的成功。由于两种对象,根据观察,是常常联结在一起的;于是根据习惯,当我看见了其中之一的存在,便能推出其他一个的存在:这个我称为根据经验推断的论证。
但在现在的情形下,对象是单一的,个别的,没有并行的,也没有种类上的相似,怎样能应用这种论证,那就难于解释了。有什么人能板起庄重的面孔告诉我说,因为我们对于宇宙起源有过经验,所以知道秩序井然的宇宙必定是起源于类似于入的思想和技巧?要确立这种推论,必定要我们对于世界的起源有过经验;我们只看见过船舶和城市起源于人类的技巧与设计,那实在不足以指西塞罗(Cicero)所着《神性论》(De
Natnra
Deorum,亦是对话体裁)中所述的一段故事。——译者斐罗用这种激动的态度发表意见,在我看来,一半是在开玩笑,一半是认真的;这时他看见克里安提斯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便突然间停住了。克里安提斯说,我必须指出的只是请你不要滥用名词,也不要用一般通俗的辞语来破坏哲学上的推论,你知道,一般的人常常将理性与经验区分开来,即使是在仅关事实和存在方面的问题上面;虽然我们知道,理性经过正确的分析,也只是经验的一种而已。根据经验来证明宇宙起源于心,与根据经验来证明地球转动,是同样违反日常语言的。无理强辩的人尽可提出你反对我的推论的同样的反驳,来反对哥白尼的学说系统。他可能说,有没有其他的地球,你曾看见它们转动?有没有有啊!斐罗叫起来,打断了他的话,我们有其他的地球。月亮不是另外一个地球,我们看到它绕着它的中心转动吗?金星不是另外一个地球,我们看到它有此同样现象吗?太阳的运转不也是根据类比法对于这同一理论的证实吗?所有的行星不都是围绕着太阳旋转的地球吗?围绕木星和土星旋转的卫星,不是随伴着这两座大行星围绕着太阳旋转吗?
这些类比和相似,以及其他我所未曾提起的,就是哥白尼学说系统的唯一的证明:而你有没有同类的类比来支持你的理论,那得让你自己考虑了。他接着说,克里安提斯,实际上,现代的天文学系统已为所有的研究者所接受,并且即使在我们的初极教育中也已成为一个主要的部分,所以我们对于它所借以建立的理由不再常常去谨慎地考究了。研究在这个论题方面的初期的着作家,在今日只是一种满足好奇心的事情而已,这些作家们要对付当时强烈的偏见力量,必须从各方面来申述他们的论证,借使这些论证能够通俗,能够说服人。但是假如我们细读伽利略关于世界体系的《对话》,我们将会发现,这位有史以来最崇高的伟大天才,开头就尽他的全力来证明,通常在地球上物质的本质与天体的本质之间划分的界限是没有根据的。经院学派根据了感觉的虚妄,曾将这界限说得非常显着;以为天体的本质是不生、不灭、不变、无知觉的;而地球上物质的本质则具有恰好与此相反的一切性质。但伽利略,自月球着手,证明它与地球在它的凸出形状、未被照射时的它的自然的黑暗、它的密度、它的固体与液体的区分、他的盈亏变化、地球与月球相互的照射、它们的相互为蚀、月球表面的不平等等各方面的相似。经过列举关于所有的行星的这类的例证之后,人们因此清楚地看到,这些物体成为了经验的适当的对象;人们又看到,它们性质的相似使我们能将同一的论证与现象由其中之一推到其他的一个。在天文学者们的这种小心谨慎的论述里面,克里安捉斯,你可以看到你自己的罪状宣判;或者说你可以看出,你所从事研究的论题超出了一切人类理性与探究之上。你能说明房屋的构造与宇宙的成长有任何这样的相似点吗?你曾经看见过自然的元素第一次排列这样的情况吗?世界是曾在你的眼前构成的吗?你曾有机会看见这个现象的全部进程,从秩序的初次出现,直到秩序最后的完成吗?假如你曾经看见过的话,那么请列举你的经验,并发表你的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