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好象是在一个陌生国度里的外国人,每一件事物对我们都好象是可疑的,并且每时每刻都冒着危险,怕触犯我们所与生活和交谈的人民的法律和习惯。我们不知道,在这样一个题材中,我们对于通常的推理方法,应该给予何种程度的信任;因为,即使在日常生活中,以及在那特别适合于这些通常推理方法的范围之内,我们也不能说明它们,我们在使用它们时,完全是受了一种本能或必要性的支配。所有的怀疑主义者都认力,假如从抽象观点来审察理性,理性确实提供出反对它自身的不可克服的论证,要是怀疑主义的推理不是那样细致和精微,以致不能与从感觉和经验所得的更稳固、更自然的论证相抗衡,那么我们对任何题材就决不能保持任何的深信或确信。但这是很明显的,每当我们的论证失去了这个有利条件,最精细的怀疑主义就全和我们这些论证处于同等地位,而能够同它们分庭抗礼了。彼此的分量成为不相上下。心灵必须在两者之间保持悬而不决,而正是这种悬而不决或不相上下,就是怀疑主义的胜利。克里安提斯说,但是我看到,斐罗,对于你和一切的理论怀疑主义者,你们的主义和实践行为,在理论的许多最深奥的地方,也和在日常生活的行为中一样,非常的不一致。每逢证据明显的地方,你们也就随着赞同、不管你们所自诩的怀疑主义了;并且我也可以看到,你们这一派之中有一些人,也和那些对确定性和确实性表示较大信任的人同样地坚决。其实,如果有一个人自称不接受牛顿关于虹彩那种奇异现象的解释,只因为那种解释给光线以一种很细致的解剖;以为这个题材实在太精妙了,非人类的理解力所能达到;这样一个人不是很可笑的吗?再如有一个人,对于哥白尼和伽利略有关地动的论证,毫无具体理由可以提出反对,却只是根据了那个一般的原则,说这样的题材是太宏大,太玄远了,非人类狭隘的、谬误的理性所能解释,因此不肯认可,对于这样的人,你将说什么呢?事实上确有一种粗鄙而愚昧的怀疑主义,象你所清楚地看到的,它给通常人以一种抗拒他们所不易了解的事物的普遍的偏见,使他们对于每一种需要精深推理来证明和建立的原则,一概拒不接受。
这一种怀疑主义,对于知识,真是致命的,但别宗教却并不如此;因为我们看到,那些表示最坚决主张这种怀疑主义的人,往往不但同意有神论和自然神学的伟大真理,并且甚至承认传统迷信所提供他们的最荒谬的教义。他们坚决地相信着女巫;虽然他们不愿相信,也不愿研究欧几里德的最简单的命题。但精密的、哲学的怀疑主义者,却陷入相反性质的一种矛盾。他们的研究先进科学最深奥的角落;并且,他们在每一步研究上只要遇见证据,他们就都按照着这种证据的正确程度而表示同意。他们甚至逼得只能承认,最深奥、最玄远的对象,就是哲学所曾最明白地解释过的那些对象。光实在已经经过分析了;天体的真正体系已经发现并且已经确定了。但身体的食物营养仍旧是一种不能解释的神秘:物质各部分的凝聚仍旧是不可了解的。所以,这些怀疑主义者,被迫对每一个具体问题的证据,都得分别地予以考量,然后按照着他们所发现的证据的正确程度,按比例地予以承认。这是他们对于一切自然的、数学的、道德的、政治的科学所实际作了的。那么我要问,为什么在神学和宗教方面又不一样了呢?为什么单单对于这种性质的结论,就只凭着人类理性的缺陷那样一个概括的假定,并不对其证据作具体的讨论,而便加以摒斥呢?这样一种不公平的行为,不正是偏见和感情用事的明白证据吗?你说,我们的感觉是谬妄的,我们的理解力是谬误的,我们即使对于最熟悉的对象,如广袤、绵延、运动等的观念,都充满了荒谬和矛盾。你向我挑战,要我去解决、调和你在这些方面所发现的困难和冲突。我没有能力来担当这样一个伟大的任务;我也没有这样的闲暇;我觉得这是多余的。你自己的行为,在每一情况之下,都驳斥了你自己的原则;并且对于科学、道德、智虑和行为的一切公认准则表示了最坚决的信赖。
我决不会赞成这样一个严峻的看法,象一个着名的作家所说的,他说怀疑主义者不是一批哲学家,他们只是一批说谎者。但是我可以断定(我希望不会有所冒犯),他们是一批诙谐者或嘲讽者。但对于我来说,每当我想要开开玩笑或找点欢乐的时候,我一定会选择一种性质不是那样困惑和深奥的娱乐。一个喜剧、一本小说,或至多是一部历史,比之这种形而上学的精微和抽象的思考,似乎总是一种更自然的消遣品。《思想术》(L’Art
depenser),《逻辑或思想术》(LaLogiqueoul’artdepenser,),亚诺尔(Antoine
Arnauldl612—1694)着,1662年出版。此处所指系第一讲中之一段(1843年版,26页):“没有人会认真地怀疑是否有一个地球,一个太阳,和一个月亮,或全体是否大于其部分的。他可以嘴上说他怀疑,因为他可以说谎;但他不能在他的心里这样说。因此比罗派不是一批深信他们自己所说的话的人,而是一批说谎者。”怀疑主义者要想在科学和日常生活之间,或一种科学与另一种科学之间加以区别,只是徒劳。在一切方面所用的论证,假如是正确的,都是性质相同,并且具有同等的力量和明显性。或者,如果在它们之间有任何区别的话,那也完全是神学或自然宗教一方面占着有利条件。许多力学的原理,都是建立于很深奥的推理之上的;但没有一个自命为研究科学的人,甚至也没有一个理论上的怀疑主义者,对这些力学原理抱有丝毫怀疑的。哥白尼的学说系统包含着最可惊异的怪论,并且最违反我们的自然概念,违反现象,以及我们的感觉本身;但甚至僧侣和宗教审判官现在也只好撤消他们的反对了。那么象斐罗这样一个有如此明朗的天才和广博的知识的人,还会对这种建立在最简单、最明白的论证之上、而且除非遇到人为的阻碍,如此易于被人接受和采纳的宗教假设,抱有任何一般的、皂白不分的怀疑态度吗?他转身对着第美亚,又继续说,这里我们可以看一下科学史上一个颇为奇怪的情形。自从基督教最初建立时哲学与通俗宗教结合以后,在一切传教大师中间,没有比反理性、反感觉、反一切仅从人类研究和探索而得的原则的谈论更普通的了。
古代学院派的一切论题都被那些教父们采用了;从此在若干时代内流传于基督教国家的每一学校和讲坛。宗教改革家也采纳了同样的推理原则,或毋宁说是谈论的原则;一切对于信仰的卓越性的赞美,总是要掺人一些严酷的讽刺,以打击自然理性。有一位着名的主教,也是这样,他属于罗马教派,是一个学问最为渊博的人,他写了一本颂扬基督教的书,同时也写了一篇论文,里面充满了最莽撞、最坚决的比罗主义的强辩。洛克似乎是第一个基督教徒,敢于公开地主张信仰无非是理性的一种,宗教只是哲学的一支,以及要发现一切自然神学和天启神学的原理,也总得要运用成串的论证,和建立伦理学、政治学、物理学的任何真理所用的成串的论证一样。贝尔和其他放肆派把那些教父和最初宗教改革家的哲学的怀疑主义,加以误用,这种误用更进一步地传播了洛克先生明智的看法:而到现在,凡一切以推理和哲学自命的人,也可说是都认为无神论者和怀疑主义者差不多是同样的意义。并且,既然我们可以断定没有一个自称信奉后一种(怀疑主义)原则的人是真切的,我也很乐于希望认真地主张前一种(无神论)原则的人,也是同样地少。于爱(Peter
DanielHuetl630—1721),亚佛兰契(Avranches)的主教,此处所指之论文即《论人类理性的缺陷》(Traitephilosophique
delafaiblessede1esprithumain),于1723年本人死后出版。参阅巴蒂生《论文集》(Mark
Patti-son'sEssays,vol.i,p.299)。
贝尔(Pierre
Bayle,1647—1706),法国怀疑主义派哲学家。——译者斐罗说,你不记得倍根勋爵在这个问题上的杰出的名言吗?克里安提斯回答说,少量的哲学使一个人成为无神论者;多量的哲学则使他皈依宗教。斐罗说,这也是一句很明智的话。但我心目中所想的是另外一段,其中在提到了大卫的愚人在心里说并没有一个上帝之后,这位大哲学家指出如今的无神论者有双重的愚蠢:因为他们在心里说没有上帝还不满意,并且还要在嘴上也说出他们的大不敬来,因此他们就犯了多重的轻忽和冒失的罪。这样的人,就算他们是非常真切,我想也不会是很可怕的。但虽然你可以把我列人这些傻瓜一类,我还不禁要向你提出一句话,这就是我从你对我们所说的宗教或非宗教的怀疑主义的历史上所注意到的一点。在这件事的整个进程中,我似乎觉得有很强烈的教士策略的迹象。在古代学派解体后那样的愚昧的时代中,教士们看到无神论、自然神论、或任何一种的异教,都只可能是起于对公认看法的狂妄的究诘,并起于人类理性足以担当一切的信念。在那时,教育对于人心具有巨大的影响,其力量几乎等于感觉和一般理解力的提示,这种提示,即使是最坚决的怀疑主义者也须受它支配的。但到了现在,教育的力量已大大地减弱了,而人们由于和世界各地更为公开的交往,已经知道去比较各个不同民族和不同时代通行的原则,我们那些聪明的宗教家们已经改变了他们整个的哲学体系,而谈着斯多噶派、柏拉图派和逍遥学派的语言,却不说比罗派和学园派的话了。现在如果我们不信任人类理性,我们就没有别的原则可把我们引入宗教去了。这样,在一个时期中是怀疑主义者,在另一时期中又是独断主义者了;那一个系统最适合于这些可敬的先生们的目的,能够给他们一种凌驾人类的权势,他们就必然以之为可意的原则和确立的教义。克里安提斯说,凡人们发现哪些原则最可以作他们的主义的护符,他们就采纳那些原则,这是很自然的;我们也无需乎推究到教士策略来解释这样一种合理的方策。当然,只要看到任何一套原则足以证实真正的宗教,并可用以击破无神论者、放肆派、以及各派自由思想者的强辩,这便是推定这套原则是真的并认为应该加以采纳的最坚强的理由了。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