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见这几个友伴坐在克里安提斯的图书室里,当我加入他们这一群以后,第美亚恭维了一下克里安提斯关于他对我的教育的热心照料,以及他在一切友谊中的经久不懈。他说,潘斐留斯的父亲先前是你的知友;这孩子现在又是你的学生,而如果我们以你传授给他文学和科学的每一有用部门的那种苦心来判断,则其实可以把他看作你的养子。我深信你不缺少谨慎,正如你不缺少辛勤一样。所以我要告诉你一条格言,那是我对于我自己孩子们的教育一向所遵守的,以便知道对你所实行的办法有如何程度的符合。我对他们的教育所循的方法是基于一个古人的一句名言,“学哲学的人们首先应该学逻辑,其次伦理学,再次物理学,最后才是上帝的性质”。按照他的说法,这门自然神学的科学,是任何科学中最深奥、最玄妙的,所以需要学习者具有最成熟的判断力;而且我们只能安全地把这门科学付托给一个富于所有其他科学训练的心灵。斐罗说,你这样迟才以宗教的许多原则教导你的孩子们吗?那些看法,在他们整个教育过程中听得那样少,他们没有把它们忽略或全部摈弃的危险吗?第美亚答道,这只是以自然神学作为一种属于人类推理论辩的科学,我才延迟其研究。至于及时使他们心中早早具有一种宗教的虔敬,则是我主要注意所在;我以继续不断的箴规和教训,同时还希望以自身的榜样,把一种对于一切宗教原则的尊敬的习惯,深深地印入他们穉弱的心灵中。
当他们涉猎其他各种科学时,我还要指出每一部分的不确定性,人们永久的争论,一切哲学的晦暗,以及有些最大的天才仅从人类理性的原则所得出的奇怪而可笑的许多结论。这样驯服了他们的心灵使他们具有一种适当的恭顺和谦逊之后,我就不再有任何顾忌地把宗教的最大神秘显示给他们,也不忧虑他们会有那种哲学的傲慢骄矜,使他们有摈弃最确定的教义和看法的危险。斐罗说,你留心及时使你孩子们心中早具一种宗教的虔敬,当然是很合理的;而且在此缺乏宗教信仰的渎神的时代,也没有比这件事更需要的了。但我在你的教育计划中所特别欣羡的,是你就哲学和学术研究的原则本身,取得对宗教有益的资料那种方法,因为那些哲学和学术研究的原则,往往引起人的骄傲和自满,在一切时代都常发见它们对宗教原则有非常大的破坏性。的确,我们可以注意到,对科学和高深的研究毫无所知的通常的人,看到学者们的无穷争辩,一般对哲学有一种彻底的轻视;因此,他们就更坚执于人家所教他们的神学要义。那些浅尝学术研究和探讨的人,在最新颖最离奇的学说中,见到了证实那些学说的论据的许多表面现象,就以为对于人类理性并没有什么太困难的东西,狂暴地冲破了一切的藩离,进而亵凟神圣事物的最深的堂奥。但是我希望克里安提斯会赞同我,在我们放弃了“无知”这个最可靠的救药之后,还仍旧有一个计策,可以用来防止这种狂妄的凟神。让第美亚的原则得到改进和发挥,让我们变得彻底地感觉到人类理性的脆弱、盲目和狭隘,让我们正确地考虑一下它所表现的不确定性和不必要的矛盾,即使在日常生活和实践的题材上也是如此。
让我们看清我们感觉本身的虚妄和错误;看清一切哲学系统中的基本原理所连带着的那些不可克服的困难;看清那些属于物质、因果、广袤、空间、时间、运动等观念的矛盾;同时,概括地来说,要看清一切种类的量,这是唯一能适当地自命为具有任何确定性和明显性的科学的对象。当我们把这些题材充分明白地剖示出来,如象有些哲学家和差不多所有的宗教家所作的那样;谁能对这理性的脆弱能力保持那样大的信心,以至在如此崇高、如此深奥、如此远离日常生活及经验之点,对理性的决定也给予任何尊重呢?既然一块石头的各部分的凝聚无间、或甚至使石头延展的各个部分的结合,我说,既然这些熟习的对象是如此不可解释,并且包含着如此相反的和矛盾的情形;凭什么我们可以决定有关宇宙起源的问题,或自永恒,以至永恒追溯它的历史呢?当斐罗说这些话时,我可以在第美亚和克里安提斯两人的面上都看出微笑。第美亚的笑容似乎隐示着对所说的道理无保留的满意:但在克里安提斯的面容上,我可以分辨出一种慧的神气;好象他觉察到在斐罗的推理中有某种嘲讽或狡猾的恶意。克里安提斯说,那么,斐罗,你是提议建立宗教的信仰于哲学的怀疑论之上;你以为如果把确定性或明显性从其他各种研究题材上剥夺去以后,这个确定性或明显性就都会归于这些神学的教义,而在神学中获得一种优越的力量和权威。你的怀疑论是否真如你自命那样地绝对或真诚,等这里散伙的时候,我们可以慢慢再看:我们将看你从门口还是从窗口走出去;看你是否真的怀疑你的身体具有重量,或跌下时是否会受伤;看你是否真的怀疑从我们虚妄的感觉和更虚妄的经验所得出的一般看法。
这种考虑,第美亚,我想很可以用来使我们减少对于这幽默派的怀疑主义者的恶意。如果他们是彻底认真的,他们将不会长久以他们的怀疑、强辩和争论来扰乱这个世界;如果他们只是开开玩笑,这种玩笑也许不能算开得很好,但他们也决不会是很危险的,不论对国家、对哲学或对宗教。他又接着说,其实,斐罗,这似乎是确定无疑的,就是说,虽然一个人,在他的兴致骤发,强烈地思考过人类理性的许多矛盾和缺陷之后,可能完全放弃一切的信仰和看法;但他实在不可能坚持这种彻底的怀疑主义,或者使它见之于他的行为,经历数小时之久。外界对象压迫着他、感情引诱着他、他的哲学的伤感性减弱了;甚至那种加诸他自己的性情上的最大的激烈情绪,在任何时间内也都不能保持那怀疑主义的可怜的表面色彩。并且有什么理由要把这样的一种激烈情绪加在他自己身上呢?这是他自己也不能前后一致地以他的怀疑主义原则,使他自己满足的一点。所以总的来说,没有比那古代的比罗派的原则更可笑的了,如果他们事实上也竭力如他们所自命的那样把这同一个怀疑主义彻底推广到日常生活中去的话;而这套怀疑主义是他们从他们学派的矫辩中学习来的,他们也应该把它限制于矫辩范围之内。比罗派(Pyrrhonism)是希腊人比罗(Pyrrho)所创的怀疑主义派。——译者从这个观点看,斯多噶派和比罗派虽然是死敌,两者间也有一个很大的相似处:两者似乎都以下列错误的公则做基础,即凡一个人在某一时候、某种心情下能够实行的,他就在一切时候,一切心情下都能实行。依照斯多噶派的思想,当心灵提高至于对道德的一种最高的热诚状态,并且强烈地受到任何一种荣誉或公共利益的激动时,身体上的最大的痛楚和苦难,都不会战胜这样一种崇高的责任感;并且甚至于可能因此在痛苦中微笑而欢欣。
如果这在有时候可能是实际情形的话,那么一个哲学家,尤其在他的学院或甚至他的私室中,更可以努力使自己达到这样一种热诚状态,使其在想象中支持住他可能设想的最剧烈的痛苦,或最惨酷的祸难了。但他将如何支持这种热诚本身呢?他的决心松弛了,并不能随意地唤回;世务引他入了迷途;恶运不知不觉间攻击他,而这个哲学家就逐渐沦为俗人了。斯多噶派(Stoicism)是希腊人芝诺(Zeno)所创的禁欲主义学派,提倡禁欲和坚忍的精神。——译者斐罗答道,我承认你对斯多噶派和怀疑主义派之间的比较。但同时你也可以注意到,虽然心灵在斯多噶主义中不能支持那种最高的、哲学的高超境界,但即当其较为堕落时,它也仍能保持一些先前的心情;斯多噶派学者理揣的效果会表现于他对日常生活的处理上,并渗入他整个生活行动的方针中。古代的许多学派,特别是芝诺一派,作出许多德行和坚贞节操的榜样,现在看来简直是令人惊异的。参阅前页斯多噶派的注。——译者一切都是空虚的智慧和虚伪的哲学,但以一种可喜的魔术可以暂时麻醉痛苦或烦恼,并且激起迷妄的希望,或以顽强的坚忍力武装起无情的心胸,如用三重的铁甲。见密尔顿着《失乐园》(Paradise
Lost)卷二。同样地,假如一个人惯于对理性的不确定和狭隘的范围作怀疑的思考,当他转而思考其他题材时,他不会完全忘记了它们;而在所有他的哲学原则与推理中,我不敢说在他的通常行为中,将可发现他实在不同于那些对事物从未建立起任何看法的人,或具有较偏向于人类理性的看法的人。任何人,无论他可能把怀疑主义的思辨原则推演到何种程度,我承认,他仍旧必须行动、生活、并且交谈,和旁人一样;而对于这种行为,他除了说他有这样做的绝对必要性之外,不必给予任何其他理由。
假如他把他的玄思推到更远,超过这种束缚他的必要性,在自然或道德的题材上,加以哲学的探讨,那是由于他发显在那样思考之后所得到的某种快乐和满足,所以才这样做的。此外,他想,每一个人,甚至在日常生活中,都必得或多或少地具有这样的一种哲学;我们从最早的婴孩期起,就不断地前进,形成一些对行为与推理愈来愈普遍的原则;我们得到的经验愈多,我们所禀赋的理性愈强,我们就常常把我们的原则推演得更普遍和更全面;我们所谓哲学实不过是更有条理、更善用方法的同一类的作用。哲学地探讨这样一些题材,和日常生活方面的推理,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而我们希望从我们的哲学中若是得不到更大的真理,总可以得到更大的稳定性,这是因为哲学在进行程序上具有更精确、更审慎的方法。但当我们纵目于人类事务和周围个体的性质之外:当我们的玄思进入两个永恒之中,即进入事物的当下状态的以前和以后的时际;当我们的玄思进入宇宙的创造和形成;精神的存在和性质;一个无始无终地存在的、全能、全知、不变、无限和不可思议的普遍精神的力量和作用,这时我们就必须是丝毫没有怀疑主义倾向的人,才会不怕我们在这里已经大大地超出我们的能力范围之外了。当我们的思考只限于商业、或道德、或政治、或批评的范围内时,我们每一刻都诉诸常识和经验,常识和经验加强我们的哲学结论,并且消除(至少是部分地)我们对每一种很精微、很细致的推理所时常正当地抱有的疑虑。但在神学的推理中,我们没有这个有利条件;同时,我们必然知道,我们在从事处理着大得超出我们的掌握的对象,它们是所有对象中最需要我们的理解所熟悉的对象。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