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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两亲家从天气谈到新来的助祭,又从助祭谈到唱诗班歌手,这场谈话就扯远了。谈话当中,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等到店里的学徒提来一只装满开水的大茶壶,两亲家开始喝茶,时间就过得更快,象鸟似的飞掉了。左托夫周身暖和,兴致勃勃。
“我想求你一件事,玛尔克·伊凡内奇,”他喝完六杯茶,用手指头敲着柜台,开口说。“你务必行一行好,今天再给我八分之一斤②的燕麦吧。”
玛尔克·伊凡内奇在大茶壶另一边坐着,发出深长的叹息声。
“你行行好,给我吧,”左托夫接着说。“茶叶呢,就算了,今天你别给了,只给我燕麦吧。我不好意思求你,我因为穷,已经麻烦过你好多次了,可是马在挨饿啊。”
“给倒是可以给,”干亲家叹口气说。“何尝不可以呢?不过,你说说,你养着这些瘦鬼干什么用?要是那匹马还能使唤,倒也罢了,可是,呸!瞧着都叫人害臊。还有那条狗,只剩下骨头架子了!你何苦再养活它们呢?”
“可是叫我拿它们怎么办呢?”
“自有办法嘛。你把它们牵到伊格纳特的死兽剥皮场去,就万事大吉了。它们早就该到那儿去。那才是它们真正的去处。”
“这话当真不错!我看,也只好这样。”“你自己四处讨吃,却还养着牲口,”干亲家接着说。“我倒不是舍不得燕麦。求上帝保佑你,可是,老兄,每天都给也太划不来。你的穷没有个头儿啊!给啊给的,我都不知道给到哪天才算完事。”
干亲家叹一口气,摩挲着自己的红脸。
“你还不如死了好!”他说。“你这么活下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是啊,这是真话!不过呢,主偏又不让你死,那你就该想法到养老院或者流浪汉收容所去。”
“这是为什么?我还有亲戚。我有外孙女。”左托夫开始冗长地叙述他的外孙女格拉霞是他侄女卡捷莉娜的女儿,住在某地一个农庄里。
“她得养活我!”他说。“我的房子就是留给她的,那她就得养活我!我马上就去。这,你知道,我说的是格拉霞,卡捷莉娜的女儿。讲到卡捷莉娜,你知道,就是我哥哥潘捷列的老婆的前夫的女儿,明白吗?房子留给她了。让她养活我就是。”
“行啊,早就该到她那儿去,这总比讨饭强多了。”
“我会去的!我说了假话就叫上帝惩罚我,我会去的。她得养我!”
过了一个钟头,两亲家各自喝下一小杯酒,左托夫就在店铺当中站住,兴奋地说:“我早就准备去找她!我今天就去!”
“当然啦!早就该到农庄去,比这么闲逛荡活活饿死强多了。”
“我马上就去!我去了就说:我的房子归你,你养活我,敬重我。她就得这样!要是你不愿意,我就既不给你房子,也不给你祝福!再见,伊凡内奇!”
左托夫再喝下一小杯酒,被新的想法鼓舞着,赶紧回家去了。他喝过酒,浑身发软,头发昏,可是他没躺下,却把所有的衣服收拾好,打了个包,祷告一阵,拿起棍子,走出院外。他头也不回,用手杖敲着石头,嘴里唠唠叨叨,走完整条街,走到野外。此地离农庄有十俄里到十二俄里远。他顺着干燥的道路走去,瞧着从城里来的畜群懒洋洋地咀嚼黄草,不由得想到刚才他多么果断地作出决定,使他的生活发生了急剧的转折。他还想到他的食客们。刚才他从家里出来,没关大门,这样就可以让它们爱到哪儿就到哪儿去了。
他在野外还没走出一俄里远,就听见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他回头一看,生气地把两只手一拍,原来那匹马和雷斯卡垂着头,夹着尾巴,悄悄跟着他走来了。
“回去!”他对它们挥一下手。
它们就站住,互相看一眼,再瞧着他。他往前走去,它们就又跟在他后面。于是他停下来,开始思索。带着这些动物到不大熟识的格拉霞家去,是不行的,至于往回走,把它们关在家里,他也不愿意,再者,要关也关不住,因为大门已经不中用了。
“它们关在板棚里会饿死,”左托夫想。“是不是干脆到伊格纳特那儿去一趟?”
伊格纳特的小屋坐落在牧场上,离拦路杆不过一百步远。
左托夫还没作出最后决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举步往那边走去。他头晕,眼前发黑。至于在伊格纳特的死兽剥皮场里究竟发生过一些什么事,他却记不大清了。他只记得他走进伊格纳特的小屋,闻到兽皮的浓重刺鼻的臭气和伊格纳特正在喝的白菜汤的香味。他好象做梦似的瞧着眼前发生的事,伊格纳特叫他等了两个小时,长久地准备着什么东西,换上衣服,跟一个女人谈到升汞。他记得那匹马给放到马架子上,这以后就发出两下低沉的响声:一下是打在头盖骨上的声音,一下是巨大的马尸倒在地上的声音。雷斯卡瞧见它的朋友死了,就尖叫一
声,向伊格纳特那边扑过去,于是发出第三下响声,顿时把尖叫声止住了。后来,他记得,他见到两具尸体,就醉意蒙眬,糊里糊涂地走到马架子跟前,把自己的头也伸过去。后来,直到那天傍晚,他的眼睛上老是蒙着一层雾,他甚至看不清自己的手指了。
注释:
①这篇小说发表于一八八六年,可见这双套靴已经穿过二十年了。
②此处指俄斤,1俄斤等于0.41公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