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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满街的歌声和喊声越来越响亮。人们成群结队,熙熙攘攘,还有周围村子的人来凑热闹。小伙子们尽情调笑打闹。此起彼伏的节日祝歌中间,时不时传来一曲一个年轻的哥萨克即兴编成的逗人小调。忽然之间人群中有人不唱节日祝祷歌了,却来了一段贺年的小曲,扯开喉咙高声唱道:
过年了,别小气,赏个甜馅饺子吧,外加麦粥一大碗,灌肠一大串!
此处歌词原文为乌克兰语。
众人哈哈大笑,赞赏逗笑者的别出心裁。小小的窗户推开了,老太婆(只有老太婆和老成持重的老爷子这时还待在家里)伸出一只枯瘦的手,从窗口递出一条灌肠或者一块馅饼。
小伙子和姑娘们争先恐后地打开麻袋,接过赏赐的礼物。在这边,小伙子们从四处围拢过来,把姑娘们簇拥在中间:欢欢笑笑,打打闹闹,你扔来一个雪团,他抢去装满各样食品的麻袋。在那边,姑娘们去捉一个小伙子,脚下一使绊子,他连人带麻袋栽倒在地上。看来,他们是要痛痛快快地闹一个通宵了。而今天夜里犹如是特意安排的良辰美景!月亮的光华和白雪的反照交相辉映,更显出格外的银白。
铁匠扛着麻袋站住了。他仿佛听见奥克桑娜在姑娘群中的说话声和尖细的笑声。浑身的血管忽地震颤了一下;他使劲把麻袋往地上一掼,碰得蜷缩在袋底的教堂执事直哼哼,村长也大声地打了一个呃逆,然后又肩扛着那只小麻袋,同一群小伙子紧跟在姑娘们身后慢慢走着,一直听着奥克桑娜在说话。
“不错,是她!站在那里活像女皇,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有个仪表堂堂的年轻人在跟她讲着什么事儿;准是什么好笑的事儿吧,因为她在笑个不停。不过,她总是笑声不断的。”铁匠仿佛身不由己,自己也不知怎么的挤进了人群,站在她的旁边了。
“噢,瓦库拉,你也来了!你好哇!”俏美人说道,脸上依然挂着令他销魂摄魄的盈盈笑意。“喂,你唱歌得了很多东西吧。欸,只这么个小麻袋呀!那女皇穿的鞋子弄来了吗?
把鞋弄来了,我就嫁给你!”然后就笑哈哈地随着女伴跑开了。
铁匠就像泥塑木雕一样站在原地。“不,我可受不了;再也不能忍受……”他终于说道。“可是,我的天哪,她为什么长得这么漂亮?她的眼神、谈吐、一切的一切都那样揪着我的心,一直揪着我的心……不,我再也克制不住了!全都该一了百了:让灵魂万劫不复吧,我要跳进冰窟窿里去淹死,落得个无影无踪!”随后,他便毅然决然地朝前走去,赶上众人,跟奥克桑娜走齐了,断然地说:
“别了,奥克桑娜!你去找自己的如意郎君吧,你随便去愚弄谁好了;至于我呢,在这个人世上你是再也见不着了。”美人儿似乎有些惊讶,想要说句什么话,可是铁匠挥了挥手,转身走开了。
“瓦库拉,到哪儿去?”小伙子们看到铁匠飞跑而去,齐声喊道。
“别了,伙伴们!”铁匠高声答道。“上帝保佑我们来世再相逢吧!今生今世我们是不能在一块儿玩了!别了,别记恨我吧!请给康德拉特神父捎句话,求他给我做个安灵祭,追荐我的有罪的灵魂。真是罪过,我尽忙着世俗琐事,没有把上帝和圣母圣像前的蜡烛画完。
我的箱子里的财物全部捐给教堂!永别了!”铁匠说完这句话,又扛起麻袋飞跑起来。
“他发疯了!”小伙子们说。
“在劫难逃的灵魂!”一个过路的老太婆虔诚地嘟哝说。
“得去告诉人们,铁匠上吊了!”铁匠一口气跑过几条街,停下来喘口气。“我当真要跑到哪里去呀?”他暗忖道,“好像全都没有活路了似的。我不妨试试看:去找扎波罗热人——大肚汉帕楚克。人家都说他通鬼性,可以随心所欲地办到任何事情。我这就去找找他,反正这灵魂是要万劫不复的了!”这时,一直躺在麻袋里一动也不动的魔鬼高兴得猛然一跳;而铁匠倒以为是自己的手碰了一下麻袋,弄得它倏然一动,于是使劲用拳头捶了一下麻袋,又在肩上抖了抖,便往大肚汉帕楚克家去了。
这个大肚汉帕楚克,一点不假,本来是一个扎波罗热人;不过,是人家把他赶出来的,还是自个儿从扎波罗热跑出来的,这就没有人说得清楚了。他老早就在狄康卡住下了,不是十年,就是十五年了。起初,他就像一个道地的扎波罗热人那样打发日子,什么活儿也不干,一睡就是大半天,饭量抵得上六个割草人,一口气喝得下差不多维德罗的酒;然而,他的肚子倒也装得下,因为帕楚克虽然个子不高,但横里却长得相当的粗胖。再说他穿的灯笼裤又大又肥,无论他迈出多大的步子,总是看不见他的两只脚——活像是一只酿酒用的大桶在街上慢慢移动似的。或许吧,这就是大家都管他叫大肚汉的缘由。自从他来到这个村子里,没过多久大家就知道他是个巫医。有人生了病,马上去请帕楚克;而他只须嘴里念念有词,病痛便不治而愈。有时,饿馋了的贵族老爷让鱼骨头卡住了,帕楚克手法娴熟地往背上捶上一拳,那鱼骨头便霍然而出,一点也不损伤贵族老爷的喉咙。近来很少见他出门了。个中原因也许是他疏懒成性,也许是对他来说,出入人家的门户是一年比一年难了。于是,村里人只好上门去求治。
俄液量名,等于12.3升。
铁匠有些胆怯地推开了门,只见帕楚克像土耳其人似的盘坐在地板上,面前搁着一只小木桶,上面放着一盆面丸子。那汤盆的位置恰好与他的嘴一般齐。他连手指头也不必动一动,只稍微低下头便挨着盆边,大口大口地喝着稀汤,不时地用牙叼起丸子来吃。
“不行,”瓦库拉暗暗想道,“这家伙比楚布还懒得多:楚布至少还用勺子吃东西,而这家伙连手都懒得抬一抬!”帕楚布兴许是专心专意地在吃丸子,因为铁匠刚进来,便对他深鞠一躬,而他似乎根本就没看见。
“我来求你老人家了,帕楚克!”瓦库拉又鞠一躬,说道。
胖子帕楚克抬了抬头,又吃起丸子来了。
“你听了别生气,听人说……”铁匠鼓足勇气说道,“我这么说可不是要冒犯你,——说你跟魔鬼有点儿沾亲带故的。”瓦库拉说完这话,不禁吓了一跳,觉得自己说得太直白了,没有把难听的话说得委婉些,心想帕楚克准会抓起小木桶连同汤盆一起砸到他的头上来,于是闪在一边,又用袖子遮住头脸,提防那盆稀汤和丸子会泼到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