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圣诞节前夜>第4章

第4章

正当拖着尾巴、翘着山羊胡子、手脚麻利的花花公子从烟囱里飞出飞进的时候,他那腰间挂在肩带上藏着偷来的月亮的弹袋,一不小心挂在炉灶上,袋口霍地开了,月亮便趁机从索洛哈家的烟囱里逃了出来,冉冉地升上了高空。万象生辉。仿佛暴风雪不曾刮过似的。
积雪铺陈在旷野里,银光闪耀,宛如撒满一地晶莹剔透的星星。寒气似乎不那么逼人了。成群的小伙子和姑娘们拎着麻袋走了出来。歌声此起彼伏,几乎户户门前都聚集着唱歌拜节的人。
此处仍然喻指魔鬼。
皓月当空,光华四射!在这样的夜晚,置身于一大群欢欢笑笑、轻歌曼舞的姑娘们和只有在尽情笑闹的夜晚才会想出种种玩笑和花招来的小伙子们中间,那份惬意是难以用言语来描述的。穿着厚实的羊皮袄,身上暖暖和和;双颊冻得绯红;活像是恶魔本人在背后撺掇着人们去搞恶作剧似的。
一大群姑娘提着麻袋涌进了楚布的家里,簇拥着奥克桑娜。尖声喊叫,哈哈大笑,你一言我一语,把铁匠的耳膜都震聋了。大伙儿争先恐后地给美人儿讲着新闻,放下手中的麻袋,炫耀着拜节唱歌得来的大圆面包、大小腊肠、甜馅饺子。奥克桑娜显得十分开心和高兴,一会儿跟这个女伴絮叨,一会儿又跟那个女友闲聊,不住嘴地哈哈大笑。只有铁匠怀着烦恼而嫉妒的心情望着这尽情笑闹的场面,这一回他可要诅咒拜节唱歌了,虽然他本人从来是乐此不疲,爱之若狂的。
“欸,奥达尔卡!”十分开心的俏美人转身对一个姑娘说,“你穿上一双新鞋了!啊,好漂亮!还镶着金饰呢!你真有福气,奥达尔卡,有人给你买各样东西;就没有人给我买这么好看的鞋了。”“别发愁,我心爱的奥克桑娜!”铁匠接口说,“我会给你弄到一双连千金小姐都少见的鞋子。”“你?”奥克桑娜立刻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说道。“我倒要瞧瞧,你打哪儿能弄到这样的鞋子给我穿。未必你还能给我弄来一双女皇穿的鞋子不成?”“瞧,你真是异想天开!”一群姑娘又笑又嚷道。
“可不,”俏美人傲然地接着说,“你们大伙来做见证人:要是铁匠瓦库拉给我弄来一双女皇穿的鞋子,我说话算数,就马上嫁给他。”姑娘们带着爱耍性子的俏美人走了。
“取笑吧,取笑吧!”铁匠紧跟着也出了门,说道,“我自己也笑话自己了!我一直在想,可总闹不明白心眼长到哪儿去了。她并不爱我,——好吧,去她的!好像世界上除了她就没有别的姑娘似的。谢天谢地,村子里好姑娘有的是。奥克桑娜好在哪儿?她一辈子成不了贤惠的好主妇;她成天只知道梳妆打扮。对,行了,我别再犯傻了。”然而,就在铁匠打算痛下决心的时候,恶魔又将奥克桑娜笑吟吟的姿影带到了他的眼前,她还嘲弄地说着哪:“铁匠,把女皇的鞋子弄来,哟,我就嫁给你!”他的内心的感情又激荡起来,心心念念又只想着奥克桑娜。
拜节唱歌的人群分成了小伙子一拨,姑娘们一拨,急急忙忙地穿街走巷。可是,铁匠径自走着,一切都视而不见,也不参加大伙的游乐嬉闹,而以前他可是比谁都更起劲的。
这时,魔鬼正在索洛哈家里起劲地调情逗趣:他就像陪审官对待神父的女儿那样,媚态十足地亲吻她的手,指心发誓,唉声叹气,甚至直截了当地说,如果她不肯满足他的情爱要求,赏给他一次爱抚的机会,那么他就任什么也不顾了:立刻投水自尽,把灵魂打发到地狱里去。索洛哈并非铁石心肠,更何况人人都知道,魔鬼和妖精是沆瀣一气的。她毕竟喜欢有一大帮子人追逐自己,而且无人相伴的时候是很少有的;唯独这个晚上,她本想一个人待着,因为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到教堂执事家吃蜜饭去了。不过,凡事总难逆料:魔鬼刚刚说出自己的要求,忽然传来了身强力壮的村长的说话声。索洛哈急忙跑去开门,而手脚麻利的魔鬼一下子便钻进搁在地上的麻袋里了。
村长抖掉带护耳的帽子上的雪花,从索洛哈手里接过一杯伏特加,一饮而尽,便告诉她说,他没有到教堂执事家去,因为刮起了暴风雪,看见她屋子里亮着灯,便顺路到她这里来,打算跟她共度良宵。
村长的话还没有落音,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还有教堂执事的说话声。
“快把我藏起来,”村长低声说:“我不想在这里跟教堂执事碰面。”索洛哈迟疑了好一阵子,不知道把这个身材墩实的来客藏到什么地方才好;最后挑了一个装煤用的大麻袋;她把煤倒在木桶里,然后身体壮实的村长连同胡子、脑袋和带护耳的帽子一古脑儿钻进了麻袋。
教堂执事走进屋来,不停地呼哧着,搓着手,说一个客人也没有到他家里去,他打心眼里高兴,有机会来她这里“开开心”,也就不怕风雪交加了。于是,他挨近前来,咳嗽一声,微微笑着,伸出长长的手指抚摸她的丰满的光膀子,带着十分狡黠和洋洋自得的神气说:
“您这儿是什么呀,迷人的索洛哈?”他说完这话,便朝后面退退身子。
“这也不知道么?胳膊嘛,奥西普·尼基福罗维奇!”索洛哈回答说。
“唔!是胳膊!嘿!嘿!嘿!”教堂执事对于这样的开场白十分得意,在房里转了一圈。
“您这儿又是什么呀,亲爱的索洛哈?”他带着同样的神气问道,又朝她挨近些,用一只手轻轻搂着她的脖子,又同样抽身往后退了退。
“您好像看不清似的,奥西普·尼基福罗维奇!”索洛哈答道。“是脖子嘛,上面还有项圈呢。”“唔!脖子上还有项圈!嘿!嘿!嘿!”接着,教堂执事搓搓手,又在房里转了一圈。
“那么,您这是什么呀,无人比得上的索洛哈?……”真不知道,教堂执事那长长的手指这会儿又要触摸哪个部位了,蓦地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和哥萨克楚布的说话声。
“哎呀,我的老天爷,有外人来了!”教堂执事惊惶失措地喊了起来。“我这样有身份的人让人在这儿撞见,那可怎么好?……准会传到康德拉特神父耳朵里去!……”然而,教堂执事的担心倒是别有缘故:他更害怕的是,可别让他那口子知道了,就是没有这桩风流丑事,她那双无情的手早把他那根粗粗的发辫揪成细条条啦。
“看在上帝的份上,好心的索洛哈,”他浑身打颤地说道。
“您有慈悲心肠,就像路加福音书第十三……三章说的……有人敲门,真的,有人在敲门!哎呀,快把我藏起来吧!”索洛哈把另一只麻袋的煤倒进木桶里,于是教堂执事那体积不大的身子钻进了袋里,一下子落到了袋底,上面空着一截还可以装半口袋煤哩。
“你好哇,索洛哈!”楚布踏进门来便说。“你大概没料到我会来吧,啊!真的,没料到吧?兴许,我碍你的事么?……”楚布连着问道,脸上露出眉开眼笑和意味深长的表情,一看那表情人们准能猜到,他那不大灵活的脑袋此刻正使着劲儿,就要胡诌出刻薄而又离奇的笑话来。“兴许,你跟什么人在这儿寻开心吧?……要不,你把他藏起来了,啊?”楚布说了这么一句之后,觉得挺满意的,禁不住笑了起来,只有他一个人得到索洛哈的垂顾,他打心眼里觉得洋洋得意。“喂,索洛哈,给我喝点伏特加吧。我估摸,这该死的大冷天把我的嗓子冻坏了。老天爷在上,在圣诞节前安排了这么一个夜晚。好厉害的暴风雪,你听,索洛哈,好厉害呀……唉,两只手都冻僵了:羊皮袄的扣子也解不开了!好厉害的暴风雪……”“开门!”外面一声喊叫,接着是一阵推门的声响。
“有人敲门,”楚布停住话头,说道。
“开门!”喊得更起劲了。
“是铁匠回来了!”楚布一把抓起带护耳的帽子,说道。
“你听我说,索洛哈,随便找个地方让我躲一躲吧;我无论如何不想让这该死的杂种在这儿撞见,但愿这恶魔崽子的眼底下长出像草垛一般大的水泡来!”索洛哈也吓坏了,急得发疯似的团团转,稀里糊涂地做了个手势,要楚布钻到藏着教堂执事的那只麻袋里去。一个魁梧的壮汉几乎就压在教堂执事的头顶上,一双冻得结了一层冰的长统靴就夹在他的太阳穴的两边,可怜的教堂执事忍着痛,既不敢咳嗽一下,也不敢哼哼一声。
铁匠走进家来,一言不发,也没脱帽子,几乎是一骨碌歪倒在板凳上。看得出来,他的心绪烦乱极了。
正当索洛哈关上门的时候,又有人敲门。这回是哥萨克斯维尔贝古兹来了。这家伙可就没有地方可藏了,因为再也找不到大麻袋了。要知道他的身躯比村长更笨重,个儿比楚布的干亲家还要高出一头。所以,索洛哈只好带他到菜园里去,让他把要说的话全掏出来。
铁匠心不在焉地打量着房间里的各个角落,时而凝神静听远处传来唱歌拜节人的此起彼伏的歌声;最后,把目光落在那几只麻袋上面:“这些麻袋搁在这里干吗?早该把它们搬走了。这愚蠢的痴情把我弄得呆头傻脑的。明天是圣诞节了,可屋子里到现在还堆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搬到铁匠铺去吧!”接着,铁匠在几只大麻袋跟前蹲了下来,把袋口重新扎紧,打算扛到肩上。显然,他此刻心神不定,要不然他准会听见楚布咝咝的哀叫声,因为捆扎麻袋的绳子缠住了他的一绺头发,而身体健壮的村长还分明打了一个饱嗝。
“难道我就丢不下这个倒霉的奥克桑娜?”铁匠说,“我不愿想她;可她偏在脑子里打转转,就像故意作难似的,总想着她一个人。这单相思干吗不由自主地往脑子里钻呢?真是活见鬼了,这些麻袋似乎比先前沉得多了!这里头兴许除了煤之外,还装了别的东西吧。我真糊涂!我倒忘了,眼下任什么东西我都觉得沉多了。比方说从前吧,我一只手就可以把五戈比的铜币或一块马蹄铁弄弯和掰直;可今儿个连一袋烟也扛不起。过不了多久,风都会把我吹倒啦。不,”他沉默了一会儿,鼓起劲来喊道,“我可不是个娘们!决不让别人笑话我!就是有十只这样的麻袋,我也扛得起。”说着,他一鼓作气把两个壮汉也搬不动的麻袋一下子扛到了肩上。“连这只麻袋一起捎带上,”他接着说道,提起那个魔鬼蜷缩在里面的小麻袋。“我大概是把打铁用具塞在里面了。”说完,便走出了屋门,用口哨吹着一支小调:
我不跟娘们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