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九公笑起来:“林兄这话实在把天下看得太小了。要说火山,就拿老夫我见过的说,海外耆薄国的东边有一座火山国,山里就是下倾盆大雨,那火照样燃着,一点儿也小不了;火里边还常有白老鼠跑到山边找东西吃,猎人逮住了老鼠,拿它的毛织布,就是现在的‘火浣布’。另外,自燃洲有一种树就长在火山上,树皮也可以做成‘火浣布’。西域的且弥山,大白天望去,山洞里好像烟气腾腾,晚上望去象灯光明亮。一片明白。崦嵫北边的山上有一种石头,如果用两块石头相撞,立刻感到像水一样湿润,接着马上冒出火花来。还有炎洲的火林山,火洲的火焰山;海里有沃焦山,碰到水就燃烧不停止。这都是老夫我以前去过的。其余各种书上记载的火山不能一一说了,有的从前是不是去过,因为过去了这么多年,老夫年龄大了,也记不清了。”
唐敖说:“依我看哪,天下既然有五湖四海这许多水,自然应该有沃焦,炎洲这许多火。这也是天地生万物的时候既不偏这个也不向那个的原因,让水火互相补充的意思。可这会儿,小弟我被这热气熏蒸得只感到头昏脑胀口干舌燥,难受之极。
多九公笑说:“唐兄只不过稍微受了点热,只需要嗅一点儿老夫的‘平安散’就好了。”说着就取出一个小瓶。
唐敖接过来,揭开盖子,将药末倒在手里,嗅了许多,打了好几个喷嚏,顿觉头脑清爽,浑身舒畅了。不多时热感立刻消失了。
炎火山过去后,又路过长臂国。
有几个人在海边逮鱼。唐敖看见说:“他们的两条胳臂伸出来竟然达到了两丈,比他的身子还长得多,倒也真特殊。”
多九公叹口气说:“世界上的事情都不能强求。好比说现在这儿有一笔钱,应该有我的份,自然应该去伸手去拿,如果不是我应该得到的东西,也乱去伸手,时间长了,白白地把胳臂弄得挺长挺长,倒像个长臂猿一样,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又走了几天,他们到了翼民国。将船停泊在岸边。于是三个人上去,走了好几里,结果也没有看见一个人。林之洋怕走太远了累,于是,想回船上去休息唐敖因为曾经听说这个国的人胸袋长,有翅膀能飞却飞不远,不是胎生,而是卵生,觉得奇怪坚决要去看看。林之洋拗不过他,只好跟着他继续前进。又走了好几十里,才有人家居住。只见那些人身长五尺高,头长也是五尺大,一张鸟嘴,两个红眼珠,一脑袋白头发,背后生着两个翅膀;浑身碧绿似王,倒像是披着树叶一样。也有走着的,也有在空中飞的。但是那些飞的人离地也不过两丈高,来来往往地,倒也挺好看。
林之洋说:“他们个个身长五尺高,头长也是五尺。你说他这头为什么长得这么长?”
多九公说:“老夫我听说这个地方的人最喜欢奉承别人,北方俗语叫作‘爱戴高帽子’;今天也戴,明天也戴,天天戴满脑袋都是高帽子,结果渐渐把脑袋弄长了。可见这脑袋长是戴高帽子戴出来的,而不是天然的。”
唐敖说:“怪不得古人说他们是卵生,您看,一个个还真像四条腿的鸟儿。您看这些飞的鸟儿,飘飘扬扬,洒洒落落比走快多了。我们走到这里,离船已经很远了的距离了。刚才我看见几个老头儿,竟然有雇鸟驮着自己飞的。叫我看哪,咱们回船上去,为什么不也雇人驮着飞回去,那多舒服!”让我们也享受一下飞的感觉。
林之洋正走得腿发酸呢,听见这话,还合心意,立刻就雇了三个驮夫,三个人一齐趴在驮夫的肩膀上。驮夫张开翅膀离开地面飞起来,转眼间就到了船上。驮夫收起翅膀落下来。三个人付清了脚钱,就起锚扬帆开船了。
这天到了豕喙国,上去游玩了一会儿就回船了。唐敖说:“这个国的人为什么人人长了一张猪嘴?而且语音也不相同,倒像是五方杂处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多九公说:“以前我曾经听说过,没有了解到详细情况。后来在海外遇见一个见识广的人,跟他详细谈起来,这才明白了。原来这个地方以前没有这个国家、夏、商、周三个朝代以后,人们的思想渐渐不如古代了,越来越坏,撒谎的人太多了,死后连地狱里都容留不下了;可是要叫他再好好地托生,不受任何惩罚,又怕将来这种撒谎的风气更严重了。因此,冥官上了条陈,把历来的所有撒谎精,挑罪行轻的都发到这个地方来托生。因为他们上一辈子最好撒谎,所以叫他们长了一张猪嘴,罚他们一辈子吃酒糟和糖皮。世上无论什么地方的谎精,死后都托生到这里,因此每个人说话的语音不同。他们的嘴像猪嘴一样,所以邻国都用‘豕喙’称呼他们这个国家。”
走了两三天,路过伯虑国。
唐敖又要上去游玩。多九公因为要配药不能一块儿去了,唐敖只好要林之洋给他作伴。他们二人走后,多九公配了许多治痢疾、疟疾和金疮等等的药物,准备着沿途给人治病使用作作善事。刚刚配完,唐敖、林之洋也回来了。
唐敖说:“怪不得九公不肯上去,原来这个地方是另一种风气。刚才我看见他们那种睡不醒的样子,实在没有兴趣;而且他们走路的样子也是闭着眼慢慢地迈步。要这么疲倦,为什么不在家里睡觉?他们真有问题,非要勉强挣扎着出来,是什么意思?”我可弄不明白。
多九公问:“海外有两句话,就说到了这伯虑国的风俗,难道林兄果真不知道吗?”
林之洋说:“海外都说:‘杞人忧天,伯虑愁眠’。九公提到的口号,莫非就是这两句吗?可是,怎么叫‘忧天、愁眠’,我却到现在也不懂。”
多九公说:“当年杞国的那个人害怕天掉下来把他压死,所以日夜为天担忧。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这伯虑国的人虽然不为天担忧,但一生最怕睡觉。他们怕睡着了醒不来,白白送了性命,因此日夜发愁睡觉。这个地方向来没有被子枕头,虽然有床铺帐子,那是为歇息准备的,从来没有睡觉的这一说法;他们一年到头昏昏迷迷,勉强支持着不睡。经常有人熬了几年以后,精神疲乏过度,支撑不住了,一觉睡过去,怎么呼唤他,再也不能醒了。他家的人都来哭他,以为死了;等他睡醒,却已过去了好几个月。亲戚朋友听说他又醒了,都跑过来庆贺,认为这是死里逃生万幸的事,全家没有不高兴的。这个地方最怕睡觉,可偏偏这么奇怪,常常有人睡过去就一辈子也不醒了,从古到今睡觉而死的不知有多少。因此更把睡觉看成非常可怕的事情。”
唐敖说:“这个地方既然有睡过去不再醒的人,就难怪得他们更害怕睡觉了。但是,睡着了就不醒,未免太奇怪了,也太违反常理了吧,不知这是什么原因?”
多九公说:“他们如果也像正常人那样,晚上睡觉,天亮起床,按规律过日子,怎么能睡过去就不醒了?可他们一年到头不睡,熬得头晕眼花,精神失常,四肢无力;再加上白天黑夜都为睡觉着急发愁,心里边不痛快不舒服,睡着了,精神全散了,就像油干灯灭一样,要想把精神集中起来,谈何容易。怎么能做到呢!当然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唐敖问:“这个地方的寿命怎么样?”
多九公说:“他们自从稍微懂得一点儿事的时候起,就是满肚子的忧愁,从来没有一天高兴过,也不知道什么叫喜笑欢乐。您只要看看他们那种整天愁眉苦脸的样子,不到二十岁,头发胡子都白了,就知道他们不过是混一天算一天地勉强支撑着活着,哪里还说得上什么寿命。”
唐敖说:“可见过于忧愁,也不是养生的法子。今天听了九公的话,心里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小弟我从此要把心里发愁的事全都丢开,放宽心高高兴兴地多活几年。”
第25章 人鱼大报恩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