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十二月,御赐「寿」字。其时日本畏公如虎,由日本大将致函与公,以百万利诱,请公内渡;公不允。
光绪二十一年,日本遣各兵舰陆续进台,旋又增进巨舰。时台抚兼督办军务在台北,乃为邵友濂。缘唐景崧奏邵办理不善,奉上谕:邵友濂撤任;台湾巡抚,着唐景崧署理,兼督办军务事宜。接篆后,公往台北,与唐薇卿会商,并偕往踏营盘、人马;所布置各项,诸与公意见不合。回署谭论,公曰:『中丞这个驻所,建筑不妥;且人马多有懦弱。何不我亦过来与中丞同住,更改营盘,裁去老弱、添补精壮;且得近与商量办理,岂不两有裨益耶?且中丞办理民政日不暇给,其军政事宜千头万绪如丝之乱;鄙意过来相帮,尤为妥善。不知公意以为然否』?唐曰:『老兄在台南独当一面,节制南方各统领,任便行事,已成专阃;弟虽督办之名,亦不为遥制,且鞭长莫及。台南地方实为扼要,非有威望大员,不足以资镇摄;老兄即住台南,毋庸再多一样思想!又况老兄顾台南、弟顾台北,南北两处皆有备敌之对付,声势大壮;谚云:「先声夺人」,日本岂无闻风而生畏乎!弟意已决,兄勿多疑为是』!于是,公回台南。
后唐中丞又令公往台南所属地方恒春县扎守(由台南府落恒春县八日路程)。该地方荒坡野岭,一望无际,如深入不毛之处。其土硗极,种菜不生;土人四围用石围墙高三、四尺,乃可种菜。即菜蔬极小之葱,每一条亦卖十几文。公到时,毫无告警风声。住七日,出外踏看地方,方知地点路线,以为战地之预备。后回到阿公店地方,已行踏六、七日之间,忽在中途接着唐电云:『某日已与日本在三雕岭开仗,我军大获胜仗,请公速回』等语。公即赶程回到恒春,又接唐电云:『台南镇总兵万国本辞职已照准,其台南镇篆务着刘永福兼署』等因。公接电,即发电与唐云:『承委兼署台南镇印务,祗可担任权理数日;实缘军队事繁,万不能兼顾此缺。希即委员到接镇篆,切盼』!唐不复电。
过数天,唐自出银一百,铸造大总统印。制黄旗两枝,写「民主国」字样;概转旗号,不用龙旗。唐又遣人铸造大将军印,派新放台南道进士区鸿基往赴新任,顺道賫印送与公。区送到彰化,因闻台北大败消息,连印带回,不到台南;时闰五月也。先是,日本各兵轮陆续驶进台北港,唐军为之震恐,已无心恋战。唐景崧特派战事临时督令官广西宾州黄某,拈大令督战。五月初,前后统兵大员屡派人旋告胜仗,唐得了此个消息,喜出意外。其送大将军印时,先拍一电与公云:『景崧被百姓强立民主为大总统,已送印、民国旗等件。崧为万民付托,迫得权理。现送大将军印与公,希收启用!公即为台湾民国大将军,统辖水陆诸军务。至大总统一职,崧暂时权篆;事平当让公』云云。此电报最末发;唐虽饰词为民所强,真实自为之事。盖唐心专制帝王,已非一日。其前在越南,屡劝公篡越王位;彼之意思亦料公可为大将,其文才不及他,将来一定为其所得耳。
闲说休叙,且言唐特派战事临时督令官,于唐既送大将军印与公后,旋回。到衙署时,当晚膳后,唐、黄两相见面,唐一见之,即满面欣喜,谓曰:『用过晚膳否?如未,即着厨弄饭菜』。黄曰:『未曾』。唐即令厨再弄饭菜,加添珍味。席间,唐与黄对酌。斯时唐即欲饱闻战事,以得详悉胜仗情形,举杯大饮。唐抚正欲启口问黄,而黄则慨叹一声曰:『谋事在人,成事则在天耳』!唐惊曰:『今日既打胜仗,尔何为出此不祥之言耶』?黄对曰:『大人有所未知,前各报胜仗者,皆伪言耳;其实败也』!唐时手方拈箸,即气激心慌,连箸抛弃。即回房,百事不理;左思右想,无一是计,总之无可如何。古云:『六六三十六着,走为上着』;遂决计假扮商民,不动声色,仅带心腹随行数人逃走。其去了,并无知觉;盖唐自运动与及逃走,皆可行动自由者。
先是,清国与日本和议成了,已割台湾一岛;早奉密电,别人不知。唐去后,上谕始到,云『所有全台大小文武各官,内渡』等语。彼时,唐已逃了十余天矣。斯时,众商民百姓始知唐之实去确耗。如是,众绅耆百姓,大集会议:台北唐钦差已内渡,现在无主,不足以统治万民、总辖军务;纷繁待理,正如乱茧一团,万绪千头。众议决,云举公为台湾民主,所有全台兵民责任均为公所负担等议。全台人士代表,各皆签字承认。公被强举,斯时本无寄心于其间,惟有欲「保护万民」、「保守疆圉」两事为念;以为在台一日,则当尽一日之心。其于帝王、总统思想,全无一些;惟承万民请命,欲副本心「保人民、全领土」两事,是以不得不暂时理事而已。其他非分之荣,不敢望也。公由旗后上台南府。
自唐景崧潜行走后,日兵知觉,遂进台北,如入无人之境。尚有台南一带,公扼守之时,日本各兵舰纷纷驶落各处港口,预备战事。台南各处,分扎军队处所:恒春,统领五营,区声;旗后,统领二营,刘成良,管带一营,杨德兴;凤山,管带一营,叶某;东港,统领三营,吴光亮;白沙墩,统带五营,张占魁;布袋嘴,统领三营,某,又分统两营,李韦义;宵隆圩五营,四草湖五营。另民团二十余处,分驻各要塞地方。各统驻扎军队各领、各管带等见日人驶兵舰到,各处惟有告急文书报知。时所有大小文武各员,不论远近皆送印与公,由公主裁办理;其既缴印各官,亦多过海。至全台各军兵百数十营,又士人义勇团数十营,为公节制调度。各统督、管带,均换给关防。各印官文武,分别陆续委置篆务;视地方繁简,以为命任之迟速。军政既归统辖,饷糈尤当筹画,不可视为缓图;公即在支应、善后各财政处所查核,共计尚存二十万几千银毫之数。即提此款,暂发各营火食。时虽奉旨将全台割与日本,但接两江总督张密函嘱,请仍相机扼守,饷项后定汇接济,幸勿为虑;并密得两广总督谭函嘱,与张函大致相同。公见有此两处援应,亦可扼守;在台一日,惟有竭尽一日之心。其他事之成败利钝,在所不计也。公发令悬赏:每斩老番首级一颗赏银二百两。自此令出后,陆续亦多斩获;随时报功,随时给领赏号。惟因张、谭两督汇款未到,每一功暂发三十两,后乃给足云云。
至六月间,台南各界大集公民大会,到会者数千人。集议,公推公为台湾民主大总统,众皆赞成。议决:即铸银印一颗,文曰「台湾民国总统之印」八字。铸就,各界代表邀集三千余人,将印送与公。各代表先见公,说明全台各界数百万生命公意举公为民主,并说理议论甚多。公曰:『尔等众百姓公举我做总统,送印而来,可以不必多此一举;此印不能打得的。无论如何,均要打赢,方可完全领土。今日之事,军事也;土地之存亡、人民之关系,千钧一发,甚宜注意。其实事在将兵互相得力,咸皆用命;或者易亡而存、转危为安,从此上国衣冠不沦夷狄耳!区区此印,无能为力;盖有在此不在彼之故,诸君以为然否?请将印带回,销之可也』。越一、二日,第二次各界祗派代表耆老等又将印送来,并又陈说理由甚长。公曰:『前次送来,吾已不受;今何又劳诸君耶!夫势处如斯,情同骑虎;朝廷忍舍锦绣山河,又不愿置数百万生民于不理。今诸君送此印来,无非欲保身家、固土地,不甘为蛮夷牛马而已。诚宜决意抵敌,务须互相协力,筹军饷为第一着紧要之事;盖军饷足用,士肥马腾,日本虽然利害,吾岂惧哉!吾在越国时三次与法逆交兵,一战而法驸马安邺授首,再战而李威吕分尸,三战而法全军焚灭;共计法兵死者不下万人,其一、二、三、四、五等画将官不计其数。彼时并无总统印绶,不过奉命讨逆,将士用命而已;印何为哉!诸君如能移送印踊跃之心而筹饷,则自有所措置矣。否则,虽十百千万之印绶,又何用耶!印,吾不受;诸君賫回为是』!各又唯唯而退。越三月,又送印来。公曰:『你送印交我,更不能做事矣。尔们回去,那系有银帮银、有钱帮钱、无钱帮米,无论多少均善。至其无钱米之人,则为帮力;我须用人出力,则相帮之。至筹饷一节,我设局收之;尔各俱给军粮可也』!后各回去筹画军粮,有捐十余斤、二、三十斤者不等。公见无济于事,又在各海关卡厘金各项杂捐收入,共得银五万两足数;用至六月底,充各军营勇火食。六、七月交界之期,正是青黄不接,张、谭两处接济音信杳然。查得张汇银百万到上海,事为李鸿章查悉,阻挠折回。公异常焦急,迫得印造银票,声明全台军事敉平,一元连本还五元。且发银票,不过千数百元。时因各财主佬被英、法诸国恫吓,渡过厦门;所有全台资本家,几去一空。是以财政万分困难,杯水车薪,无从救济。六月后,初则千银发四百现银、六百银票;旬间,则千银发现二百、票八百;又旬间,现银一百、票九百;又旬日,全发银票。初时全使银票,台南城内外、邻近各处尚觉通行;到九月中,城内外亦无人肯用了。
第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