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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正当苏丹王想斥责她的迷信时,大厅的门又猛然打开,奥玛尔王子冲了进来,看守他的卫兵紧追身后,他竭尽全力才得以逃脱,上气不接下气地跪倒在王后宝座前:“我愿意死在这里,处死我吧,残忍的父亲,我再也受不了这种耻辱!”在场者人人大惊失色,纷纷拥向不幸的人。飞速追来的守卫正要抓住他重新捆绑时,王后高声发话了,她方才目睹的一切令她目瞪口呆,此时从王座上突然跳起,嘴里叫喊着:“住手!这个人才是真王子,不是那个人;他就是王子,我的眼睛没见过他,我的心却认识他!”
守卫们本能地松手放开了奥玛尔,然而苏丹却大发雷霆怒吼起来,吩咐他们捆绑这个疯子:“这里由我做主。”他斩钉截铁地说,“这里不按照妇女的梦作出判断,而得根据理智和确凿无疑的证据。这一位(他用手指向拉巴伉)是我的儿子,因为他递上了我老友艾尔费的信物——这把短剑。”
“是他偷了我的,”奥玛尔喊叫,“他盗用我天真无邪的信任,反叛了我!”但是苏丹听不进儿子的话,他已习惯于事事执拗专横,坚持自己的判断。于是他下令将不幸的奥玛尔用暴力拖出大厅,自己携领拉巴伉动身回了寝宫。他对王后大生其气,二十五年来他和妻子还从未红过脸呢。
王后为整个事件忧心忡忡,她断定,一个骗子攫取了国王的心,因为她在无数次意味深长的梦境中见到的儿子就是那个不幸的人。
待她的痛苦稍稍平息下来,王后就苦苦思索着,如何向夫君证实他的谬误。这确实万分艰难,因为那个冒称儿子的人递上了作为信物的短剑,而且他也知道奥玛尔许多早年的生活情况,全是奥玛尔亲口述说的,这就使他得以毫无破绽地扮演王子的角色。
她把曾经跟随苏丹赴艾尔塞罗耶石柱的侍从们召到跟前,要他们详尽叙述当时的一切情况,随即就与自己的心腹女仆们商量对策。她们想出了种种主意,又统统放弃了。终于,梅莱希沙拉——一位年老多谋的聪明女仆——想出了办法,她对王后说道:“倘若我没有听错,尊敬的女主人,那么呈递短剑者是这么称呼您所认定的儿子的吧:‘拉巴伉,一个疯裁缝。”王后回答说:“是的,是这样,不过又能怎样呢?”
“请您想一想,”梅莱希沙拉继续说道,“这个骗子会不会把自己的名字安装到您儿子身上呢?——倘若事实如此,我倒有一个极妙的主意,定能揭穿骗局,不过我想单独与您谈。”王后遣走其他女仆后,她便悄悄地讲了一个办法。这主意似乎很中王后的心意,因为她立即动身去面见苏丹了。
王后是个聪明的妇女,她很了解苏丹的弱点,懂得如何利用这些弱点。她装出一副让步的模样,表示愿意承认这个儿子,仅仅只有一个附带条件。苏丹本来就因为对妻子大发雷霆而感到抱歉,便答应了王后。于是她开言道:“我非常想测验一下他们两个人的聪明才干。也许他们擅长骑马、击剑或者投掷标枪,然而这类事情无人不会。不,我要测验另一类需要心灵手巧的本领。我要他们每人缝制一件衣服、一条裤子,让我们看看究竟谁的手巧。’’
苏丹哈哈大笑,说道:“哎哟,你出的真是好主意。要让我的儿子和你的疯裁缝比赛裁缝手艺?不,这不合适。”
但是王后坚持不改,并说他事前已经答应她提出的条件。苏丹向来说话算话,最终让步了,尽管他立誓说,不论那个疯裁缝的衣服做得多么漂亮,他也绝不把他认做自己的儿子。
苏丹亲自来到他认定的儿子身边,要他顺从母亲的怪僻,她希望看看儿子亲手缝制的衣服呢。拉巴伉满心喜欢,他想:那个人不就缺这种本领嘛,王后很快就会把欢心转移到我身上了。
人们布置起两个房间,一间给王子,另一间给裁缝,他们将在那里显示他们的技艺。人们给了他们每人一长段丝绸衣料、剪刀、针和线等等。
苏丹非常好奇,不知自己的儿子会制作出什么样的衣服来;而王后的心也同样忐忑不安,不知自己的计谋能否成功。人们让两个年轻人呆在屋里干了两天活,第三天时,苏丹派人去请王后,她一出现,苏丹就让人到两个房间把两件衣服以及他们本人都带过来。拉巴伉喜气洋洋地出场了,把自己的成品摊开在满脸惊诧的苏丹眼前。“父亲请看,”他说道,“尊敬的母亲请过目,难道这还算不上一件服装精品吗?我要用它和一个最能干的宫廷裁缝竞赛,谁能拿得出这样的成品?”
王后微笑着转向奥玛尔问道:“你拿来了什么,我的儿子?”他怒气冲冲地把丝绸衣料和剪刀扔向地上,说道:“人们教我如何驾驭马匹、舞弄刀剑,又教我如何用我的长矛在六十步外投中靶子——我没有学过穿针引线的技艺,它们也全不适宜一位开罗总督的养子,和艾尔费·拜埃的尊贵身分全不相称。”
“噢,你才是我夫君的真正儿子。”王后大声说,“啊,让我拥抱你,你才配称我的儿子!请原谅我吧,我的夫君和主子。”她接着转身对苏丹说道:“我对您使用了这类诡计。难道您现在还看不清谁是王子谁是裁缝吗?您这位儿子制作的衣服确实精美,我很乐意打听一下,他曾追随哪一位裁缝大师学艺?”
苏丹满腹狐疑地坐着不动,不信任地望望妻子,又望望拉巴伉,那一位显然狼狈脸红,惊慌失措,不过还是试图抗争一番。“仅凭这件事还不足以证明,”国王说,“不过,我得感谢安拉,还有一个方法可以测验我是否受了欺骗。”
于是他下令牵来他最快的马匹,一跃上马,向离城不远的森林驰去。根据一个古老的传说,森林里居住着一位善良的仙女,名字叫阿朵而查德,他上几辈的国王们常常在危难时刻向她求教,苏丹也往那里飞驰而去。
在森林中央有一片空旷的广场,高高的杉树环抱四周。传说中的仙女便居住在这里。罕见有世俗之人踏进这片广场,凡是俗人到此,无不会陡然感到胆怯,这是从古至今一辈一辈遗传下来的恐惧心理。
苏丹一到此处就下了马,把马匹拴在一棵树旁。他站在广场中央,用响亮的声音诉说起来:“倘若传说属实,你曾在我父辈们的困难时刻为他们提供解困良策,想必不会拒绝他们孙辈的请求,给我出出主意,因为世俗人的才智太有限了。”
他最后一句话的话音刚落,杉树林中便有一棵杉树裂开了,走出一位蒙着面纱的妇女,身穿长长的白色衣裙。“我知道你找我的原因,苏丹萨乌特,你的愿望很诚恳,因而我也会帮助你。拿走这两只小盒子吧,让两个愿意成为你儿子的人各自选择一只,我知道,他们将选择到符合自己真实身分的盒子,不会弄错的。”蒙面纱的仙女边说边递给国王两只象牙小盒,上面装饰着许多黄金和珍珠。国王怎么使劲也打不开盒盖,盖上饰有钻石镶嵌成的古雅字体。
苏丹在回家途中反反复复思忖着盒子里究竟装着什么,他用尽力气仍然无法打开盖子,他也读不懂盒子上的文字所蕴含的意义,其中一只盒子上写的是“尊严和荣誉”,另一只盒子上则是“幸福和财富”。苏丹考虑后,认为自己也难以从中作出抉择,两者同样吸引人、引诱人。
苏丹回到王宫后,派人请来王后,向她述说了仙女的裁决。王后心里立即充满了奇妙的希望,因为那个牵引她内心的人将会选择证实自己真实出身的小盒。
在苏丹的王座前摆放了两张桌子。苏丹亲手在桌子上分别放下两只小盒后,随即登上宝座,示意奴隶中的一个人打开通向大厅的入口。一群衣着华丽闪闪发亮的人——应苏丹召唤而来的整个王国的总督和酋长们——潮流一般进入了大厅。他们一一跪坐在沿墙而放的许多富丽堂皇的软垫上。
当人人坐定之后,国王第二次向那个奴隶示意拉巴伉被引导出场了。他迈着自豪的步伐穿过大厅在王座前,朗朗开言道:“父王有何吩咐?”
苏丹在王座上直起身子,说道:“我的儿啊,如今存在对你据有王子名称真实性的怀疑,两只小盒中有一只盛着证实你真实出身的东西,选择吧!我不怀疑,你将正确选择!”
拉巴伉站起身,走向桌子,他久久地动摇不定,不知该选哪一只,最终说道:“尊敬的父王!有什么能够比成为你的儿子更高的‘幸福’呢,又有什么能够比获得你的慈爱更高的‘财富’呢?我选择这只小盒,上面显示的文字是‘幸福和财富’。”
“我们过一会儿就知道你的选择是否正确,你暂且坐在麦地那总督身边的软垫上等候吧。”苏丹说完后,再次示意那个奴隶。
奥玛尔被带了进来。他的目光混浊,他的面容凄惨,他的不幸光景激起了在座者的普遍同情。他跪倒在王座前,询问苏丹有何意愿。
苏丹向他略略指点了一下,要他从两只小盒中选择一只。他站起身,走向桌子。
他仔细阅读了两只盒子上的文字,说道:“最近一些日子教育了我,让我懂得幸福多么不稳定,而财富又多么短暂易逝。这些日子还教育了我,让我知道勇敢者的胸膛里居住着不可摧毁的财富,那就是‘尊严’;而‘荣誉’这颗亮晶晶的星星,也不像幸福易于顷刻间消失不见。因而我放弃王冠,听天由命,我选择‘尊严和荣誉’!”他把手放在自己选择的小盒上,但是苏丹命令他别动,招呼拉巴伉立即来到桌边,于是这一位也把手搁在了自己选择的盒子上。
接着,苏丹又命人端来一盆取自麦加清泉的圣水,洗濯双手后开始祈祷。他把脸转向东方,跪倒在地,祷告说:“神明的祖先啊!多少世纪以来,你保护我们家族的纯洁和纯粹,请别让一个下流之辈玷污阿巴西特的名字,让我的真正儿子在你庇护下度过即将来临的考验时刻吧。”
苏丹站起身子重新坐上王座。全体在场者无不全神贯注,几乎喘不过气来,连一只小鼠跑过大厅的声息恐怕也可以听得清;人人紧张万分,缄默不语,坐得最靠后的人都长长地伸出了脖子,以便越过前排人的头上看清小盒子。此时苏丹发话了:“打开盒子。”原先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盒子,一下子自己猛地弹开了。
在奥玛尔选中的小盒里,一块天鹅绒软垫上摆放着一顶小小的金王冠和一根权杖;在拉巴伉的盒子里——一根巨大的针和一小轴缝线!苏丹命令两人把盒子捧到他面前。苏丹从软垫上拿起小王冠,奇迹出现了;他手上的金冠越来越大,直到变成了一顶真正的王冠。苏丹把王冠戴到跪在自己身前的奥玛尔头上,亲吻了他的额头,吩咐他坐在自己的右边。随后转身向拉巴伉说道:“正如古老的谚语所说‘是鞋匠就不要离开鞋楦头’,看来你得和针线在一起了。”“你实在不值得我施恩,然而已经有人为你请求饶恕,今天我不能够拒绝他。因而我送还你一条可怜的小命,不过我得给你一个忠告:快快离开我的国家吧。”
可怜的小裁缝无可反抗,他深感羞耻,无地自容。他泪流满面地跪倒在王子身前:“您能饶恕我吗,王子?”
“对朋友忠诚,对敌人宽容,是我们阿巴西特族的骄傲。”王子答复说,同时让他站起身来,“平平安安离开吧。”“啊,你真是我天生的儿子!”老苏丹感动地喊着,扑向儿子的怀抱。酋长和总督们,王国的所有显要人物,统统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同声高喊:“新王子万岁!”拉巴伉在一片欢呼声中,把小盒子夹在臂下,悄悄地溜出了大厅。
他往下走向苏丹的马厩,给他的莫尔瓦戴上嚼子,骑着它走出宫殿大门,回阿历山大里亚去了。整个王子生涯像一场美梦,惟有这只满满地镶嵌着珍珠和钻石的华丽的小盒子提醒他,其实并不是梦境。
他终于重返阿历山大里亚,径直来到老裁缝师傅屋前下了马。他把马匹拴在大门上,走进了工场。老师傅未能立即认出他,以为来了大人物,便询问有什么事需要效劳。当客人向他走得更近时,他认出了老伙计拉巴伉,立即叫唤所有的伙计和学徒过来,大家怒吼着冲向可怜的拉巴伉。他没料到竟受这等款待,他们用熨斗和尺子揍他,用缝针刺他,用尖锐的剪刀夹他,直到他精疲力竭地跌进一大堆破旧的衣服上。
当他躺在那里时,老裁缝发表了一通演讲,斥责他的偷窃行为。拉巴伉保证说,他正是为赔偿一切损失而来,他愿意提供超出衣服价值三倍的补偿,却是徒劳而已,师傅和伙计们又重新狠狠地揍了他一顿,并把他扔出了门外。拉巴伉浑身青紫,衣服破碎,骑上他的莫尔瓦来到一家商贩落脚的客栈。他垂着伤痕累累的疲倦的脑袋,开始思索人世间的诸多苦恼、诸多不受承认的劳绩,以及一切财富的空虚与短暂易逝。他躺下睡觉时做出决定,放弃一切自大自狂,做一个诚实的普通人。
第二天他也没有为自己的决定后悔,因为老裁缝和伙计们的沉重拳头对他而言确实超出一切权威。
他高价售出自己的小盒子给一个珠宝商,购下一幢房子,建起了一个裁缝作坊。当他妥善地办完一切事情,便在窗户上挂起一块招牌,上写“拉巴伉裁缝店”,然后坐下来,着手用小盒子里的针线修补被师傅撕得粉碎的外衣。他荒疏手艺已经很久了,在他重新捡起活计时,眼前呈现的景象是何等奇异啊!缝针自动地孜孜不倦地缝起来,完全不需任何人操作,针脚又细致又严密,即或拉巴伉本人在他技艺最佳时期所做的活计也比不上啊!
事实如此,一位善良仙女的馈赠总是既实用又具伟大价值,哪怕只是一丁点儿的礼物!另外还得补充几句话:这一小团线永远使用不尽,缝针也永远勤勉地工作,想多快就多快。
拉巴伉赢得了许多顾客的心,很快就成为远近最闻名的巧手裁缝。他剪裁好衣料,用针缝上第一针,它就会飞快地继续工作,毫不中断,直至衣服缝成。全城人很快都成了拉巴伉师傅的顾客,因为他的活计漂亮而价钱特别便宜。阿历山大里亚城的人们仅仅对“一种情况”大摇脑袋,那就是:他不用任何伙计,并且总是关起门干活。
小盒子上的格言“幸福和财富”兑现了。幸福和财富伴随着善良裁缝的人生之路,即或只是很小很小的规模。拉巴伉听说了青年苏丹奥玛尔的光荣业绩,那是人人挂在嘴上、争相传说的。拉巴伉知道这位勇敢者受自己人民的爱戴并引以为豪,而敌人们则闻风丧胆。于是一度曾是王子的人暗自想道:我继续当裁缝还是更好的选择,争取尊严和荣誉是太危险的事业。拉巴伉就这么十分满足地生活着,受到自己同胞们的尊重;倘若缝针还没有丧失它的神力,那么它至今还和善良仙女阿朵而查德的不朽线团一起工作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