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仕途中,能以理学为务者,才见薛大理一人。盖其天资美处。某尝欲从游,以官鞅弗果。斯人疏于处世,直道见黜,已就闲矣。未知造诣何如也?
吏部尚书郭琎,出身早,不遑问学,然天资甚美,受气完厚,临事从容,喜怒不形于色,精于吏事,简切不泛,为户曹属,文庙已知其名。正统初,侍臣因蝗旱,言大臣不能尽职,久妨贤路,有旨回奏。众欲罢归田里,以谢天谴。班独以为不可,云非是贪位,但主上幼冲,吾辈皆先帝简任受付托,若皆罢去,谁与共理?只宜戴罪修省,改过以回天意。众从其言,识者韪之。
切见今之士大夫,闻丧,且用求讨挽诗,数月延缓,哀戚之情甚略。
今之士大夫不求做好人,只求做好官,风俗如此。盖亦当道者使然也。何则?有一人焉,平日仕未显时,士林鄙之,一旦乞求得好官,人皆以为荣,向之鄙之者,今则敬之、爱之矣。欲人之不求做好官,难矣!有一人焉,位未显时,士林重之,介然自守,耻于干人,好官未必得也。若所鄙之人,一旦得好官,人反重之,而向之重者,今反轻之。欲人之求做好人,难矣!今欲回此风俗,在当道者留意。若不由公论而得好官者,不变前日之所鄙;不得好官而为好人者,不变前日之所重,庶乎其可也!
同年邹来学,由户部郎中改通政司参议,不以为美,谓此官何足荣?予谓误矣!且曰:“无才何敢当此!若才有余而位不足,公论以为亏,此是好消息。或才不足而得高位,公论以为非,此非好消息也。”遂悔谢,自后历显职,而愈觉斯言有验也。惜乎!今之士,虑不及此,惟恐位之不高如才也。
户部尚书夏元吉,有德量。冬出使,至馆。晨发,命馆人烘袜,误烧一只。馆人惧不敢告,索袜甚急,左右请罪,笑曰:“何不早白?”欲以余廪易之,弗及,并存者弃之而行。馆人感泣曰:“他则无故加捶。若此,平生才一遇也!”在部时,吏捧精微文书押之,因风为墨所污,吏惊惧,即肉袒以俟,公曰:“汝何与焉?”叱起,乃自袖其所污,吏犹惧莫测。明日,朝毕至便殿请罪,曰:“臣昨日不谨,因风起,笔污精微文书。”怀中出之,上命易之。既罢朝,吏犹莫测,寻出其所易,吏大感,免冠谢。大抵正统数年,天下休息,皆张太后之力,人谓女中尧舜,信然!且政在台阁,委用三杨,非太后不能。正统初有诏,凡事白于太后然后行,太后命付阁下议决,太监王振虽欲专而不敢也。每数日,太后必遣中官入阁,问连日曾有何事,来商确,即以帖开。某日,中官某以几事来议如此施行,太后乃以所白验之。或王振自断,不付阁下议者,必召振责之。由是,终太后之世然后专。初宣庙崩,太后即命将宫中一切玩好之物,不急之务,悉皆罢去,禁中官不差。然蝗虫、水旱讫无虚岁,或者天使民多艰,而不欲其安乐也。
宣德初,许臣僚宴乐,以奢相尚,歌妓满前,纪纲为之不振。朝廷以通政使顾佐为都御史,罢刘观,遂黜贪淫。御史弹劾不廉者,禁用歌妓,纠正百僚,朝纲大振。天下想闻其风采,藩臬郡邑莫不起敬。当时,惟佐正色立朝,元勋、贵戚俱惮之。陕西布政周景,贪淫无度,佐切齿欲除之,累置之法,为上累释之,不能伸其激濯之意,后又沮之者数次。正统初,以风疾乞归,赐敕褒嘉,优礼而去。其实,用事者忌而阴排之也。后疾愈,亦不复起。居家十余年而终。继居其位者,皆莫及也。
都御史陈智,性偏急躁,暴挞左右之人,无虚日。洗面时,用七人,二人揽衣,二人揭衣领,一人捧盘,一人捧漱水碗,一人执牙梳,稍不如意,便打一掌,至洗毕,必有三、四人被其掌者。一日,堂上静坐,因岸帽取钻剔指甲失坠于地,怒其钻不得,已而,起座自拾钻,触地砖数次,若惩其钻者。方静坐,若左右行过,履有声者,即挞之。或谏以暴怒为戒,曰诺!乃作木方,刻“戒暴怒”三字,挂之目前,以示警。已而,怒其人,欲挞之,辄忘其戒,取木方以击之,怒性既消。观其所戒,悔之弗及也。
礼部尚书胡濙,量亦宽。若有触其怒者,则不可免也。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