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卫人求繁缨曲悬,而孔子叹息,盖惜礼坏而乐崩也。夫钟者,声之主也。悬者,钟之制也。钟失其制,则声失其主。主制无常,则怪声并出。盛衰之代相及,古今之变若一。故圣教废毁,则聪慧之人并造奇音。景王喜大钟之律,平公好师延之曲。公卿大夫拊手嗟叹。庶人群生踊跃思闻。正乐遂废,郑声大兴,雅颂之诗不讲,而妖淫之曲是寻。延年造倾城之歌,而孝武思?嫚之色。雍门作松柏之音,愍王念未寒之服。故猗靡哀思之音发,愁怨偷薄之乱兴,则人後有纵欲奢侈之意,人後有内顾自奉之,是以君子恶大陵之歌,憎北里之舞。
昔先王制乐,非以纵耳目之观,崇曲房之嬿也。心通天地之气,静万物之神也。固上下之位,定性命之真也。故清庙之歌咏成功之绩,宾响之诗称礼让之则,百姓化其善,异俗服其德。此淫声之所以薄,正乐之所以贵也。
然礼与变俱,乐与时化。故五帝不同制,三王各异造。非其相反,应时变也。夫百姓安服淫乱之声,残害先王之正。故後王必更作乐,各宣其功德於天下,通其变使民不倦。然但改其名目,变造歌咏,至于乐声,平和自若。故黄帝咏云门之神,少昊歌凤鸟之迹。咸池.六英之名既变,而黄钟之宫不改易。故达道之化者可与审乐,好音之声者不足与论律也。
舜命夔与典乐,教胄子以中和之德。“诗言志,歌依咏,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又曰“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在治忽以出纳五言,女听。”夫烦奏淫声,汨湮心耳,乃忘平和,君子弗听。言正乐通,平正易简,心澄气清,以闻音律,出纳五言也。夔曰“戛击鸣球,搏拊琴瑟以咏,祖考来格。虞宾在位,群后德让,下管?鼓,合止祝敔,笙镛以闲,鸟兽跄跄,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夔曰“於。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
(庶尹允谐。”诗言志,歌咏言,操磬鸣琴,以声依律,述先生之德,故祖考之神来格也。笙镛以闲,正乐声希,治修无害,故繁毓,跄跄然也。乐有节适,九成而已,阴阳调达,和气均通,故远鸟来仪也。质而不文,四海合同,故系石拊石,百兽率舞也。”)
言天下治平,万物得所,音声不譁,漠然未兆,故众官皆和也。故孔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好。言至乐使人无欲,心平气定,不以肉为滋味也。以此观之,知圣人之乐和而已矣。
自西陵青阳之乐皆取之行,听凤凰之鸣,尊长风之象,采大林之□,当时之所不见,百姓之所希闻。故天下怀其德而化其神也。夫雅乐周通则万物和,质静则听不淫,易简则节制全,静重则服人心。此先王造乐之意也。自後衰末之为乐也,其物不真,其器不固,其制不信,取於近物,同于人闲,各求其好,恣意所存,闾里之声竞高,永巷之音争先,童儿相聚以咏富贵,?牧负戴以歌贱贫,君臣之职未废,而一人怀万心也。
当夏后之末,舆女万人,衣以文绣,食以梁肉,端噪晨歌,闻之者忧戚,天下苦其殃,百姓伤其毒。殷之季君,亦奏斯乐,酒池肉林,夜以继日,然咨嗟之音未绝,而敌国已收其琴瑟矣。满堂而饮酒,乐奏而流涕,此非皆有忧者也,则此乐非乐也。当君臣之时,奏斯乐於庙中,闻之者皆为之悲咽。汉桓帝闻楚琴,凄怆伤心,倚扆而悲,慷慨长息曰“善哉乎,为琴若此,一而已足矣”。顺帝上恭陵,过樊衢,闻鸣鸟而悲,泣下横流,曰“善哉鸟声”。使左右吟之,曰“使声若是,岂不乐哉。”夫是谓以悲为乐者也。诚以悲为乐,则天下何乐之有。天下无乐,而欲阴阳调和,灾害不生,亦已难矣。乐者,使人精神平和,衰气不入,天地交泰,远物来集,故谓之乐也。今则流涕感动,嘘唏伤气,寒暑不适,庶物不遂,虽出丝竹,宜谓之哀。奈何俛仰叹息以此称乐乎。昔季流子向风而鼓琴,听之者泣下沾襟。弟子曰“善哉鼓琴,亦已妙矣。”季流子曰“乐谓之善,哀为之伤。吾为哀伤,非为善乐也。”以此言之,丝竹不必为乐,歌咏不必为善也。故墨子之非乐也,悲夫以哀为乐也。比胡亥耽哀不变,故愿为黔首。李斯随哀不返,故思逐狡兔。呜呼,君子可不鉴之哉。
附(乐论佚文):
故歌以叙志,舞以宣情,然後文之以采章,昭之以风雅,播之以八音,感之以太和。
琵琶筝笛,闲促而声高。琴瑟之体,闲辽而声埤。
声无哀乐论
第1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