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影和梅萧夏分开后,自己一个人提着琉璃灯回到缈音阁,在缈音阁前的一架水榭上遇到了踏月前来的月萝,琉影急忙喊住她,快步走上前。
月余不见,月萝瘦弱了不少,琉影鼻子一酸,噙着泪笑道:“姐姐可好?”
月萝敛衽行了一礼,“月萝很好,多谢琉影姑娘挂念。”
“姐姐,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月萝心中一酸,走的时候梅延跟她说回来后就看不到琉影了,她也知道妙枫不喜欢琉影,在洛阳的那些日子她时时刻刻不在担心琉影,怕她被人暗害,怕她身份被发现。虽然她曾经劝琉影离开,但她知道琉影绝不会离开。
如今回来看到琉影虽然瘦了不少,但还活得好好的,心中又惊又喜,但却不能显露出来。此刻看着琉影委屈的样子,月萝心里更加难过。
“琉影姑娘,如果你真的把我当作姐姐,能不能听我一句话?”
“姐姐尽管说,琉影一定听你的。”琉影擦去眼泪,笑道。
“请琉影姑娘离开落梅山庄!”月萝看着琉影的眼睛正色道。
琉影一怔,“我离开,那你呢?”
“我是落梅山庄的下人,自然要留在这里。”
琉影摇了摇头,神情坚定,“你不走,我也不走!姐姐,你知道吗?阿远可以不死的,皇上饶恕了他!”琉影看到月萝微微变换了神色,“皇上让梅萧夏向林府宣读圣旨,可他没有去,任由梅延杀死阿远!这个仇,我一定要亲手去报!”
看琉影越说越多,月萝急忙阻止她,“姑娘说梦话了!这里是落梅山庄,人多眼杂,姑娘小心落人口舌!”月萝知道她劝说也无用,轻轻摇了摇头,“天色不早了,姑娘回去休息吧,月萝告辞了。”
“姐姐!”琉影喊住了她,“姐姐还记得杨婆婆吗?她也还活着。”
月萝点了点头,几个转身消失在月色中。
琉影望着月萝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忽而,草丛中蹿出一道黑影,琉影下来一跳。“喵……”黑影叫了一声,琉影这才发现是妙枫养的那条猫。
就在琉影被小猫吓一跳的时候,疏萼别院内,梅舒和梅延还在对弈。棋盘上黑白交错,两人不分上下。此刻两人都皱眉深思,都想着如何将对方逼上死胡同。
屋外夜色已深,偶然传来几声虫鸣。屋内,檀香袅袅,落子的声音轻而翠。梅延落子步步为营,招招杀机,梅舒诱敌深入,反守为攻。当漏滴滴过子时的时候,梅延终于被梅舒围个水泄不漏,寸步难行。
“哼,真看不出来二弟的棋艺这么好,为兄思索良久也占不得半分便宜。”
梅舒将棋子收入棋篓中,漫不经心道:“棋者,以正合其势,以权制其敌。故计定于内而势成于外。战未合而算胜者,得算多也。算不胜者,得算少也。战已合而不知胜负者,无法也。兵法曰: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
梅延挑了挑眉,戏谑道:“二弟这是在嘲笑我没成算?!也是,为兄资质愚笨,哪里比得上二弟招数精妙算无遗策啊!”
“我是说大哥思虑过密,沉稳不足,气势更不足。我诵那棋经得意篇,不是说你无算,而是笑你算多了!算多了,就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食而过。”
“哈哈”梅延轻蔑笑道,“我是算多了,你算得也不少啊!你和那琉影在算计什么你当我不知道吗?你不过是想当世子,好让你娘入主祠堂!梅家祖上有训,妾室牌位不得进祠堂享受后人香火,世子的生母却可以。”
梅舒正在将黑白棋子归入银丝棋篓中,听到这话顿了一顿,那一刻他的目光里突然一丝分外鄙弃的意味。一缕晚风从未掩好的窗扉间吹入,吹起他额前的碎发,挡住了眼睛,然而那道冰冷的目光却落在了梅延脸上。
梅延冷笑着望向墙上的那幅美人依梅图,“你娘真是个美人,听说她的鼻子和下巴和我娘很像!呵呵,所以说,就算我爹再喜欢她,她也不过是我娘的替身!”
梅舒闻言,脸色瞬间变得冰冷,眸光宛如无数把锐利的尖刀向梅延刺去。
梅延不以为然,接着讥诮道:“你们母子那时候真惨,大雪天被林夫人赶出家门!啧啧,你娘还死在了外面,真是可怜!话说回来,我们兄弟俩都对林夫人恨之入骨!不同的是,我在林氏崩塌后亲手逼死她为我娘报了仇。而你呢?!哈哈,你只能遗憾一辈子!你都不能为亲人报仇,你还活着干什么啊?!”
“谁说我不能,你不还活着在吗?!”梅舒冷笑,周围散发出彻骨寒气。
梅延一愣,继而笑道:“你是说梅烛那小丫头?!”
“当年明明是你打翻了林镜痕那瓶春华酿,你却嫁祸给烛儿!林镜痕要将我们母子三人赶出梅府,也是你不让人去喊爹!我娘的死,烛儿的死都因你而成!”
“哈哈,我承认是我嫁祸给了梅烛!凭什么你们能有天伦之乐,我却要看人脸色!”梅延的表情忽然变得狰狞,“我爹爱的女人是我娘!你们算什么东西!”
“你自幼没了生母,我娘视你为己出,对你百般爱抚,每次林镜痕为难你的时候,她都为你挺身而出!甚至把你接到疏萼别院,还让我们和你做好兄弟,好兄妹!她对你那么好,你却恩将仇报,害死了她!”
梅延的眸光一乱。梅舒说得没错,他出生时云黎就难产死了,梅萧夏虽然对自己百般疼爱,但林镜痕总是想着法子刁难他。他没有母亲,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朋友,府里的人都知道林镜痕不喜欢自己,谁也不敢和自己玩。
后来梅萧夏娶了梅舒他娘,那个像梅花一样圣洁的女子。她把他接到自己居住的疏萼别院,让他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几年时光。
可是……他见不得梅舒和梅烛跟娘亲撒娇,那会让他又嫉妒又恨!他更见不得梅萧夏和他们母子其乐融融的样子,那个场景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可怜的孤儿!
梅延清楚的记得,那年他和梅舒一起从假山上摔下来,两人都磕破了皮。梅舒有娘亲为他上药,而他只能让下人去拿药,还被林镜痕骂贱骨头。
对,他们对自己很好,可他们越对自己好,越让他觉得他们是在施舍!他受不了他们用怜惜的眼光看自己,更受不了他们一家人在一起时的欢声笑语。
他嫉妒、他怨恨!为什么他得不到东西,别人却触手可得!为什么林镜痕要害死云黎!为什么梅萧夏要娶梅舒他娘!为什么他们要让自己像一只被人施舍的小猫小狗!为什么!为什么!
再深的恩情也比不了人内心深处的嫉妒与怨恨。
梅延握紧了拳头,冷道:“我是恩将仇报,我讨厌你娘对我的施舍,也讨厌你们兄妹有人疼爱!我要让你们跟我一样无依无靠!”
梅舒仰头大笑,愤怒的笑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他笑了几声,停下来说道:“你说得没错,我是想当世子,但却不是想让我娘的牌位入主祠堂!”
梅延一愣,“你什么意思?!”
“我娘对梅萧夏失望至极,梅萧夏配不上她!我怎么会让她进什么祠堂!”梅舒的声音放佛来自地狱一般,没有半丝温度,“可我偏不让你如愿!你想当世子是吗,我就要和你争!我还要让你为娘亲和烛儿的死付出代价!”
“哈哈!”梅延也大笑道:“你有那本事吗?!你以为靠一个琉影就能打倒我!她也不过是我娘的替身!我向你保证她会死得更惨!哈哈!”
梅延站了起来,“今天的棋还没下完!到底谁算的多谁算的少你说了不算!”
说完,甩甩袖子走了出去。
“二公子……”一旁的福伯走上前,担忧地看着梅舒。
梅舒轻轻摇了揺头,示意福伯下去休息。
清冷的月光从关好的窗扉间照了进来,在地上留下一道碎影。梅舒抬头望着墙上那位依靠着梅树的女子,眸光温润潋滟。
娘,您说过,做人要心存善念,不怨不嗔,不争不抢。若早知结局,你后不后悔嫁到梅府?后不后悔照顾梅延?
您临终前对我说,不要怨恨梅萧夏,不要怨恨林镜痕,也不要怨恨梅延。对不起,我做不到不怨恨!因为您也说过,人总是要有所执着的。
看他们痛苦,就是我的执着。
梅延走出疏萼别院,看到月萝在门前站着,月光洒在她的的脸上,恬静如水。
“你在这里干什么?!”梅延眯着眼问道。
“侯爷说你在疏萼别院,怕你们兄弟两再起冲突,让我来喊你回去。”
“是吗?!”梅延捏住月萝的下巴,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
“是!”月萝面无表情地答道。
梅延冷哼一声,放开她,径直走进夜色中。
月光下,月萝的眼中跳动着幽暗的鬼火。
第38章棋子布兮局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