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千桃林里出来,慕云苑走过云烟桥,便看到苏乔正神色匆匆的走过来,看到她,脸上倒是有几分欢喜。
“郡主。”苏乔恭敬行礼,声音谦卑。
慕云苑知道她是因为自己出来太久,所以前来寻找,只是瞟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继续上前走去,苏乔也跟随在后。
回到今天晚上她要留居的披香阁,侍女们已经摆好了晚膳。苏乔端了水来,让慕云苑洗手。慕云苑见水盆里的水色微绯,问道:“这是什么水?”
“回郡主的话,这里面掺有桃花汁子。”苏乔回答。
“哦。”到了这里倒是处处都是和桃花有关,慕云苑洗净了手,便去用膳。
今天累了一天,晚膳用得不多。慕云苑觉得身子疲累,想到从前这里倒是有个汤池叫香浮池,是以前她沐浴的地方。
“香浮池有没有收拾出来?”毕竟是荒凉了六年的行宫,若是没有收拾出来,也很正常。
苏乔回答:“收拾出来了,郡主是要去沐浴吗?”
慕云苑微微点头,她洗浴梳妆之类的事情,除了偶尔是宛若打点,大多时候都是苏乔在伺候。虽然苏乔经常受她鞭笞,但是她就是偏要她伺候,而苏乔虽然常受她惩罚,却也从没说过什么,只是一心小心伺候她。
记忆里的香浮池和眼前的没有什么不同,帷幕之后,就是一方小小的水池,水汽蒸蔚,使得飘浮在上面的桃花瓣清香浮在空中。
脱去衣袍,慕云苑慢慢滑进温热的水池中,让自己全身都被这温暖香浓的水包裹着,舒展心神。
“呵。”满足的叹息了一声,她伸出自己如玉的手臂,细细看着。
她的肌肤如玉凝脂,十分美好,慕云苑想到近两年来,总有人在夸赞她的容貌。虽然他们都不敢提起,但是慕云苑心中也明白,自己长得十分像母亲。虽然这些年来,每次梦到母亲,都是她万箭穿心,满脸鲜血的样子,但是母亲美丽的容颜,却是在她的心底深处。揽镜自照的时候,也恍惚觉得和母亲像极了,除了眉间那一粒朱砂。
她也听过传闻,说君溯光是因为她的容貌才会收养她,因为对她母亲有情,所以看到她和母亲相似的容貌,便移情在她身上。她其实也这样想过,但是君溯光也虽说过她貌美的话,但是当他的眼神落在她的脸上的时候,从来没有过波澜。若说他是爱惜自己的容貌,慕云苑觉得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而且还有一件事,让她觉得,君溯光对母亲,并不是像别人传言的那样。
当年她虽然知道母亲是何样惨烈的死状,但是她并未亲眼所见。因为当一切都过去,她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是在明郡王府里了。君溯光始终都没能让她去见母亲的遗容,只是告诉她永乐长公主已被贬为庶人,尸身不得入皇陵,已经被他找人草草埋在郊外了。
她曾经哭着要他带自己去母亲坟前,君溯光每次都只是冷眼看着她,然后一言不发。
若是真的对母亲有情,绝对不会是他那样的神色。
因为母亲坟墓的事情,她哭闹了几次,见君溯光丝毫不为所动,便自己去打听,却始终也没有半点消息,母亲的墓地到底在哪,连宛若姑姑也不知道。当时长公主府邸的人几乎全部死光,连下人仆佣也被屠戳殆尽,宛若却是被人砍成重伤,恰巧被君溯光给救回来的。
可能是感念慕云苑已经失去所有,所以君溯光便治好了宛若的伤,然后又让她去慕云苑身边贴身伺候。
这些年来,在明亲王府里,慕云苑只和宛若相依相惜,心里直把她当成了唯一的亲人。不过虽然是这样,她心里却始终是存着一丝希望的。因为当年,她记得清楚,那天她起床之后,发现家里到处都是血火,她去找母亲的时候,是她的义兄欧阳云逸把她带到酒窖里的。后来她清醒过来之后,再也找不到欧阳云逸。她曾经去偷偷调查过长公主府邸的死难名单,都没有欧阳云逸的名字。
她那时候就觉得,欧阳云逸或许也没有死。
但是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既不是姓慕也不是姓君,所以未入名单。但是慕云苑却更愿意相信,他已经逃出去了,他还在外面的某一处活着。因为除了宛若,欧阳云逸已经算是她唯一的亲人了,虽然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她从小也是把他当成亲哥哥尊敬的,而欧阳云逸也对她如亲妹妹一般。
今天是她五岁的生辰,除了宛若的祝福,她更希望欧阳云逸的祝福。和曾经拥有太多相比,如今的她,拥的东西太少了。所以只是那些微弱的希望,她也很珍惜。
“郡主?”
忽然听到有人唤她,慕云苑侧首,看到苏乔有点疑惑的看着她。
“什么事?”
苏乔答道:“郡主已经泡得太久了。”
慕云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只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里,现在看看手指,已经泡得有些褶皱了。
“好了,我洗好了。”
听到慕云苑这样说,苏乔急忙叫了另两个侍女,帮慕云苑擦身更衣。
穿上舒服的素色宽袍,慕云苑赤脚走出去。
“郡主,您还没有穿鞋子。”
苏乔追上,有点焦急的递上一双缎鞋。
“我不想穿。”慕云苑侧过苏乔,径自向前走去,“别跟着我。”
苏乔本来想要跟上,听到她如此吩咐,便止住了身形,只是看着慕云苑素色的身影,慢慢向前走去。
慕云苑走在静寂的楼阁之中,她绕过一段回廊,向穠华台的方向而去。
毕竟是赤着脚,虽然是春日,却也微有料峭,还没有走到穠华台的石阶,便觉得脚心凉透了,脚趾冷痛。
现在心中倒有些后悔没有穿鞋子出来,然而到了这个时候,这里并没有侍女仆从。琼华别苑地方大,人本就小,到了晚间,好多地方,只有空山冷阙寂然。
因为脚冷的缘故,慕云苑便走到一个石阶之上坐了下来,抬头望着天上皓月无息冷照。
忽而不知道是远处还是高处,传来了渺渺笛音,那笛声缥缈如烟,被山上的夜风吹得忽断忽续。
慕云苑托腮坐在那里,细听了一会儿,发现竟然是极熟的调子。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竟然是一曲桃夭,她听得呆了,半晌回不过神来,这样熟的调子,从前在母亲身边是常听的。那时候母亲还叫舞女歌伎编了歌曲,令人排唱。每年到了她生辰的时候,便让那歌伎舞女在穠华台上,遥唱这一曲,以贺她的生辰。
猛然间,慕云苑激动了起来,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她也不管脚疼,站了起来,向穠华台飞奔而去。
因为跑得太急太快,她跌倒了好几次,耳听那一曲桃夭即将到尾声,她着急了起来。满头披散的青丝,因为她跑得太快,都被夜风吹得凌乱飞扬。完大的袍子,倒是成了障碍,索性把袍子向上半挽,露出半截如玉小腿,这样跑起来倒是快了许多。
然而尽管她拼命的奔着,可是等到奔上的穠华台,那曲桃夭还是断了,已然结束。
穠华台上飞扬如烟如梦,缥缈无定,却没有半个人影。
“谁刚才在这里吹笛?”
慕云苑疯了一般在大殿里奔走,她尖声喊着,可是空荡荡的殿堂里,除了无声飘摇了纱帐,什么都没有。
把大殿里前前后后都跑了一个遍,可惜还是什么也找不到。
慕云苑站在纱帐之下,长发妖娆飘扬,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之上,冰凉的感觉从脚底蔓延到心上,刚才一时的狂热和激动,慢慢冷寂了下来。
或许只是普通的侍女深夜抒怀,恰巧在此吹奏了一曲。
这样安慰着自己,慕云苑只觉得心里透凉,她慢慢的蹲下身去,看着穠华四周桃林森森如盖。在深夜看来,已没有白日里半点绮丽,只觉得微微阴森幽魅。
“郡主,您在这里吗?”
是苏乔寻了上来,她手里依然拿着一双缎鞋。
“我在这里。”
无力的答了一句,却见苏乔欢喜的奔了上来。
苏乔扶慕云苑向殿中的椅上坐下,跪在她身前,要帮她穿上缎鞋。
“哎呀!”
苏乔的手碰触自己的脚趾,慕云苑蓦然感觉到一阵刺痛,不由得叫了出来。
“郡主,您怎么了?”她这一声痛吟,吓了苏乔一跳,只是茫然的抬头,看着她,满眼里都是惊惧。
可能是因为刚才的笛声,她这次没有迁怒于苏乔,只是懒懒的说:“好像刺到了。”
苏乔低低应了一声,把殿堂里面的一个烛台端了过来,拿出火折子点上,然后在烛水的映照下,把那根刺给挑了出来。
挑完了刺,苏乔却怔怔的,没有帮慕云苑穿鞋。
“你发什么神,快把我的鞋子穿上。”慕云苑见苏乔不动,心中顿时不耐烦。
“是。”轻柔的把缎鞋给慕云苑套,“郡主脚上好几处划破了,等下走路可能会有点痛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事情出神,慕云苑看了一眼苏乔,见她到是满脸的疼惜,她不由得一怔。
她对苏乔可以算得上很不好,只要她犯一点错,有时候根本是无辜迁怒于她,她都会拿着鞭子鞭笞她。她也会痛得流泪求饶。可是每次过后她还是心细谨慎的伺候自己,脸上除了恭顺,从来没在她脸上看到过怨恨。
可是她越是这样,慕云苑越是讨厌她,有时候连宛若也看不过去了,便会寻机维护一下苏乔。
此时看苏乔心疼的看着自己,慕云苑微怔之后,心里又是莫名的不悦。
“走了!”
苏乔急忙跟上,她来的时候带着灯笼,此时便立即执了灯笼在手,跟在慕云苑身后。
两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去重重的帷纱之后,一道冷风无声拂过,一个白色衣衫的男子,悄无声息的从殿上跃下,落地无声。
他的脸阴在殿中的阴影里,看不清楚,只是他腰带之侧,斜斜的挂着一管长笛。
第9章笛音渺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