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苑回到自己居住的锦园,因为院中种值的都是芭蕉和梧桐,没有花草,月光下洒下来,倒是有点阴森的可怕。
不过慕云苑却是没有什么惊惧的感觉,本来她来这里住的时候,君溯光是在她的院中种植了很多的桃花的。她从小就喜欢桃花,或许是因为出生的时候正是桃花最盛的时节吧,天生对那些灼灼的粉艳花朵偏爱。但是自从九年前的变故之后,她便不喜欢了。
因为每次看到桃花,那些粉艳的花朵,都会在她的眼中幻成漫天的血光与火光。
六年前,她初来明亲王府,刚住进锦园的时候,看到满庭院的桃花芳菲,她一下子昏倒了。醒来之后,她便哭闹不休,叫人把桃树移走。
可是那个时候,君溯光只是冷眼看着她,魅惑的眼眸里没有半丝温情。
他说:“你若连这不会动不会说话的桃花都怕的话,那你这辈子必定福薄命短,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得不到。”
她当时正哭着,听到他这样说,她停止哭泣,看着眼前俊美如玉的少年男子。她心里慢慢凝出一股深深沉沉的畏惧和怨恨。就是他带自己离开那修罗地狱,可是也是他毁了自己的一切,害死了自己的母亲,他即使仇人,也是恩人。她想恨,她想骂,可是年纪还很小的她,只能狠狠的咬唇看着他,其实他说的话,她当时肯定不是很懂,她唯一能听出来的意思就是,她从此以后就再也不是以前的灼华郡主,她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母亲和族人的保护,从那以后她将是孤独一人。
勇敢坚强能活,懦弱后退则死!
可是最后君溯光还是把那些桃树给移走了,她也就在锦园住了下来。
时光流逝,六年过去,她从当初那个九岁的女孩,长成了如今亭亭玉立,风华绝代的姿态。
想到君溯光,其实慕云苑应该恨他的。虽然当年她对那场变乱不是很了解,可是六年来,她也知道了大概。无非就是君溯光背叛母亲,然后还参于杀害了母亲,以及她家里几百口的人。
而且当年他来到酒窖,也并不是来救她,实事上,他是来杀她的,只不过他临时改变了主意。若是他再次改变心意,他随时还是可以杀了她的。所以她这六年来,虽然锦衣玉食,依然以郡主的尊荣生活着,但是她并不能安宁和安乐,因为她的生命随时可以被人拿走。而她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
因为这样的恨和惧怕,慕云苑变得冷血而暴虐,身边的侍女,惹是有一点惹到她,她就忍不住残忍的惩罚她们。她有一根君溯光送她的鞭子,每次有侍女惹她生气,她就用鞭子狠命她抽打她们。渐渐的,她暴虐的名声便流传了出去。现在京都里所有人都知道,明亲王府的灼华郡主,是一个恶毒残忍的人。
想到这里,慕云苑抬头,嘴角轻扯,只是对着头顶的明月微微冷笑了一下。
夜空中月华灼灼,可惜即使再明亮,月光永远不能像日光那样,能够给人带来温暖。就像她这六年来,虽然刻意坚强,心冷如冰,她始终都是因为害怕和不想死去。她牢记着君溯光跟她说的话,想要活就要紧强,就要学会保护自己。
当时她不懂的话语,这六年来她也慢慢咀嚼透了。
这样活着是为了什么?报仇么?她还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这些年来,她只要去想怎么继续活下去就已经够累了,她还来不及想过要报仇。可是仇恨始终在心里,她摆脱不了。就像她失去了所有,她也无法摆脱身为永乐长公主女儿的事实。
所以带着仇恨活着是她的宿命,至于报仇总有一天机会会来到她身边的。
月光更盛了,却依然冰冷如雪。
“更衣。”
对着身后的侍女冷声吩咐了一句,慕云苑便走回了自己的房中。
侍女们手脚很利落,很快便帮慕云苑穿好了一件粉色罗裙,外罩轻纱。远远看去,整个如笼在淡粉的烟雾之中。因为是未出阁的女孩子,头发一半绾起,一半散落下来。压发的是一只纯金镶宝的垂珠簪,细细的垂珠流苏在额侧轻摇,风流妖媚。
慕云苑冷眼扫了一下侍女们惊艳的目光,她吩咐了一句:“我去花园,别跟着来。”
“是。”
听着身后的侍女低声答应,慕云苑已经走出去了。
明天就是她的生辰了,她想听宛若姑姑的话,去花园里向月神许愿。
来到花园的一株辛夷花树下,慕云苑止了脚步。现在已经是三月十五,辛夷花期已过,不过还有零星几朵残花。
慕云苑伸手摘下一朵残花,本来艳丽的颜色已经发灰,在她素白的手心倒是有一种颓败之美。
刚才沐浴的时候,宛若姑姑让她细细想想自己的心愿,其实她根本不用想。在她的心里,早有了一个隐秘的愿望,可惜就连亲密如宛若姑姑,她也是无法宣之于口,或许也只能告诉那缥缈月上的神仙了吧。
想到这里,她的唇角露出一丝凄婉的笑意。提起裙角,跪了下去,双目轻闭,双掌合十,默默的把心中最隐秘心愿,向月中的女神倾诉。
慕云苑睁开眼睛,抬眼看月。一块阴云不知何时移了过来,遮挡了些许月光,让原来明亮如银盘的月色,黯淡了不少。
心中不由得也是一黯,慕云苑微微苦笑,是否连月神都无法实现她的愿望呢?
苦笑渐渐转为冷笑,如果连神都无法实现她的心愿,那她就自己努力实现吧。君溯光曾经跟她说过,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要极力去争取,即使是不择手段,只要得到了,就是最好的结果。
他跟她说这话的时候,是在她十三岁的时候,他带她去皇宫里看骑射。
王孙公子之间自然会比赛,公主小姐们也会比赛,那一次的彩头极好,是一匹幼马驹,雪一样的皮毛,虽然身量未成,但是却是塞外进贡的最好的马驹。她一看到那头小马驹就喜欢上了,但是她当时压根不会骑马,不过被君溯光一激。她便上了赛场,因为是拼了命,所以到了最后,马场上只有她和皇帝的胞妹云梦公主君珞。
其实那场赛马她要铁定要输的,云梦公主骑术绝佳,而她全凭一股冲劲,能跑到第二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可是她当时一想到君溯光看她的眼神,她就发了狠。从头上拔上君溯光送她的金簪,狠命的在云梦公主的马臀上一刺。那马登时受惊,跑离了线路,而且把云梦公主给颠了下来。
结果她当然获得了第一,云梦公主却摔断了腿,君溯光算是有良心,帮她求情,她被罚在宫中的祈元殿前的空地上跪了三天三夜。那三天三夜,无饮无食,她昏倒之前就以为自己一定会死,但是没有想到她还是挺了过来。醒来的时候,君溯光告诉她,她赢回了那只马驹,此刻就在他们明王府的马厩里。她当时听到这个消息,连身上的伤痛和疲累都顾不得了,直嚷着要去看她的马儿。
当到了马厩,看到那马驹的时候,她抱着马驹的脖子直哭。当时君溯光问她为什么哭,她说因为这是她失去所有之后,真正再拥有属于她的第一件东西。她说的是实话,虽然她还是灼华郡主,什么都有,可是那些东西从来都不真正属于她,只有那匹马驹是她赢回来的,完完全全属于她的。
春日的夜,待久了很凉。慕云苑停止回想前事,提着罗裙,站了起来。
“你晚上跪在这里做什么?”
心中一震,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谁来了。在这六年的时光里,除了宛若姑姑,她最熟悉的就是君溯光了。他的声音,他的脚步,他的气息,她熟悉到了骨子里。
果然他走了上来,走到了和慕云苑并肩的位子,站定了。
慕云苑转头看身边的男人,他和她六年前见到的时候差别并不大,那年他十七,如今也不过是二十三岁,还是风华正盛的时候。况且他身为亲王,又在朝居辅政之职,这高高在上的地位,已经让他周身有一种常人无法拥的气华。
“一直盯着我看什么呢?”他突然也侧过身来,看着慕云苑似笑非笑。
慕云苑心中一凛,嘴角一动,冷冷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是吗?”君溯光负手而立,微微仰首,似是观赏夜中月,又似是什么也没有看,“哪里不同?”
慕云苑后退一步,收回自己的目光,看着身畔的辛夷花树,淡淡的说:“不知道,只是感觉。”
“好吧。”君溯光微微笑了笑,这次他脸上倒是真的有了笑容,只是慕云苑没有看到,他声音低沉,“你刚才为什么跪在这里?”
听他还在问这个问题,慕云苑侧头看了一眼君溯光,他目光幽深,但是却似乎是攥住了她的心,她心中一动,脱口道:“许愿。”
“哦?”君溯光眼中闪过似是讥讽的光芒,“是什么心愿?”
把他的眼神尽收眼底,慕云苑冷声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我没有这样认为。”君溯光负手转身,似乎不想再和慕云苑说下去。
慕云苑咬牙看着君溯光的背影,蓦然转身,准备离去。
第3章月下许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