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四年八月,也先犯边,太监王振欲立功固宠,且欲车驾过代州,就幸其家,力主英庙亲征。尚书王直等谏,俱不听。即出,遇贼不利。引还至土木,为也先所薄。止营,营中无水。止三日,军马多渴死。不得已启行。也先急攻,不战而溃。驾遂陷。皇太后下诏立皇子见深为皇太子,命郕王为辅摄政。九月,也先攻破紫荆关,直犯都城。廷臣请于皇后,共立郕王,是为景皇帝。遥尊英庙为太上皇。乃号令都人城守。也先见吾有备,引去。遣使许归大驾,遂得迎复。廷臣议令大学士商辂迎于紫荆关,请英庙诏谕群臣,恭事皇帝以治天下,还居南宫。后有献燕帖木儿谋者,景皇帝黜之。岁壬申,皇子见济生,欲立为皇太子。于谦、王文等且号令廷臣置给事中林聪争之不得,竟下诏立见济为皇太子,而封见深为沂王。不逾年,皇太子薨。岁丙子十二月,景皇帝不豫,众请复旧太子,不纳。于谦等亦无赞成之意。明年正月十七日,太监曹吉祥、总兵官石亨、张輗、张軏、都御史徐有贞等共谋,集兵叩南宫门,请上皇升舆,径入右顺门。侍卫都督范广御之,战死。遂升殿,谕百官以皇帝不豫,众请复位意。百官皆呼万岁,事遂定。亨等欲邀功,斩于谦、王文,谪陈循、江渊等戍边,放商辂等归田里,废景皇帝为郕王。后三四日,英庙御文华殿,诸文武有功之臣在列,英庙喜见于色,曰:“弟弟好矣,能吃粥矣。事无与于弟弟,小人坏之耳。”英庙之言如此。废黜之事,非其意矣。他日追复,岂尝有微言欤!
正统己八月二十三日,郕王御午门左,言官及诸大臣共劾王振误国之罪。有令旨:“朝廷自有外置。”众心愤郁,叫号不已。长史仪某造膝前免冠密言,众皆免冠。郕王见众情怒,命籍没王振等家。众长号不闻,膝行益前,将及御座。给事中王竑忽于众中跃起,捽马顺至前,曰:“奸臣党在是!”郕王起退,方阖门,顺已死于诸臣拳足之下。诸卫士因大言索王、汪二长随。内缚二人送锦衣卫狱,甫出门,卫士共箠杀之。盖二长随因戒严箠挞卫士及都人,众皆怨之故也。其后乃以犯阙罪竑,非其罪矣。
正统己巳,也先兵临城时,人情汹汹。廷中倡迁都之议。太监金英以上意谕众曰:“死则君臣一处耳。敢有以迁都为言者必诛之!”御史徐谦亦上疏极论,下其章申戒。人心乃定。
土木兵溃归,一卒曰:“兵败时,已蹂躏于人马之下。忽见一神人提起之曰:‘尔非此中人?豆腐闸儿人也。’不觉得脱。然不晓豆腐闸。”(下有脱文)此卒后死于闸畔云。
正统十四年,京师小儿嬉戏,群环一小儿,而匿一小儿于外,一小儿呼问曰:“正月里狼来咬猪么?”众曰:“未。”按月问之,皆曰:“未。”至于八月,则外之小儿破群而取环之小儿而去,诸小儿逐之以为乐。在在皆然。其后果为土木之应。景泰末,忽童谣云:“鹭鸶冰上走,那里讨鱼寨?”其后卒为于谦之应。盖祸之将至,兆已先见,特人不能知耳。
景泰元年九月廿六日,礼部具奏:“也先遣使来言,欲送车驾还都。请遣使奉迎。”景皇帝:“欲与虏绝,而卿等每以和请何耶?”吏部王直曰:“虏之诚伪,虽未可知,而奉迎臣子之事,义自当举。今虏有言而不知举,其如天下后世之公论何?”景皇帝不怿,曰:“当时大位是卿等推戴,非出朕心。”兵部于谦进曰:“大位已定,孰敢有议?但王直之言,理合如是,不可失耳。”景皇帝始释然曰:“从汝,从汝。”言已而退。太监兴安自内出,盛气谓诸臣曰:“只说遣使,今群臣孰可行者?其孰为辅弼?孰为文天祥耶?”王直怒曰:“群臣皆朝廷臣子,惟朝廷用。孰敢不行?”兴安语塞。乃推给事中李实。国书惟言报礼,而不及奉迎之事。实等惊疑,而质之于用事诸臣。兴安诃之曰:“汝等奉黄纸干事,尚有何言?”盖深讳言复也。实见也先慨许奉还,及后将至紫荆关,诏廷臣集议还宫之礼,及议防变方略。都御史王文曰:“孰以为真来耶?黠虏变诈,不过用以索金帛及土地耳。岂真有心送来?”众畏缩不敢言。兵部于谦曰:“防变方略,乃在我与总戎。”遂皆退。惟给事中叶盛等至礼部,问之,尚书胡濙曰:“君辈以王公言而疑奉迎大礼,遂不讲耶?言彼自言,仪注已送阁下议矣。”当时特以也先累促奉迎,而诸老力主应之。内外当事之人,实无奉迎意也。天造草昧,怀愍徽钦,无一时得还。而我英庙銮舆安返,天盖将复隆八年之治,以绵我国家千万年之业而保之佑之。虽也先凶丑,不敢有加。岂区区所能沮挠也耶?
景泰元年,迎复上皇报至。阁老高公于禁门内得一帖,大约言:“上皇为宗社故失陷,今虏人悔祸奉还,礼宜从厚。主上当避位再让而后受命。不尔恐取天下后世之议。”末云“书奉修史先生”。礼部胡公欲封进之,都御史王文不可。于谦依违未上。给事中叶盛以闻,有旨封进。县令锦衣卫捕治甚急。指挥龚荣自首,诏下狱。内旨叵测,门、谢二镇抚谋于大臣,坐以应奏不奏不应之罪,制可。盖其辞理俱直,而公论不容废也。
正统驾陷之后,人心遑遑。自给事中王竑击死马顺,一时科中如林聪、叶盛、金达辈,皆夙夜谋虑举正庶务。而景泰皇帝亦倚任之,言无不从。先是举劾必受密旨。或自欲举,亦先一日具春坊帖上闻,次日乃廷陈之。至是都督杨俊镇守有罪,叶盛等豫草疏,欲俟其还劾之,使人伺于鸿胪寺。俊廉知,昏暮始至寺报名。及将入朝,盛等方知。即率同列怀春坊帖叩门投之,时驾将发,阍者不纳之。盛诃曰:“吾辈有急事欲廷举,苟有误,罪在尔也!”阍乃为通,遂廷论之。俊竟抵罪。自是上下震恐,百度皆正,边鄙复宁。诸人之力也。
景泰元年,广宁伯刘安、都督佥事郭登守大同。也先遣人奉上皇至城下,召守臣出见议事。刘邀郭同出,郭曰:“虏情叵测,安知其不以夏人之诱扬廷者诱之我乎?吾二人之身,城之存亡攸系。脱或怀诈,吾二人命不足惜,如此城何?”擐甲登城,北面拜曰:“臣非敢不出,但此城臣冢,不敢离耳。”刘竟自出,因得迎复上皇。命加封侯,从而入京。给事中叶盛等劾之,诏复原职。英庙复位,进刘爵,郭罢废。至成化间,始得复用,人莫不多郭之守正云。
蒙古可汗脱脱不花,元之后也。其部落也先,初甚微。知勇善战,日渐强大。脱脱不花因命为太师。及土木得利,遂怀篡逆。因众部落会朝,执脱脱不花,以弓弦缢杀之,自立为可汗。平章某言于也先曰:“主人衣新衣矣,幸以故衣赐臣。”盖觊乎太师。也先不许,而以封其弟。平章某不平,而形于言。也先知之,鸩其子。子饮而觉,啮指血染箭,令仆持报平章。平章厉兵,俟也先兵众出猎袭之。也先势不敌,从数十骑遁去。既又恐其下叛,夜与亲信数人,走至一部落乞浆,一妇人以酪饮之,遂去。妇言状,夫疑其伪,追及之,果也先,杀之。盖其父尝为也先所杀,每图报之,而求之(下阙、上阙)。下当传之子,请立皇子见济为皇太子。景皇帝大悦,即辇金银,驾之太监兴安私室,使主其事。安辞,请下其奏于廷臣议。都御史王文即曰:“当立。”众唯唯,因具疏令群臣议。署给事中林聪曰:“皇太子已立,无过当置何地?”文怒瞋之,林不得已,亦署。见济竟立。以翰林院官兼官职,他官不与,文特以林兼清纪郎以愧之。御史王传希文旨,构林为甥某官某营美地。诏多官讯之。文抑使承受赂,林不承。乃入以大臣专擅选法,律斩。狱上,尚书胡濙移疾请告。景皇帝命太监王澄视之。濙对曰:“臣本无疾,因林聪以微罪坐死,被惊故尔。今其事何如耶?林聪好人可惜。”澄还言之,景皇帝悟。免死,降国子学录。英庙复位,升佥都御史。初立储诏下,其文有曰:“天降下民作之君,父有天下传之子。”尚书何文渊宣言于朝曰:“此文渊语。”阁下先生不解,道:“此盖欲以徼宠也。”及英庙复位,何已致事,心上自疑祸及。一日,驿报陈都御史将至。何意朝廷将有处分,即自经死。已而至者,乃旧都御史陈泰,降广东副使,便道还乡耳。夫林守正俟命,而卒获夫福。何以要誉徼宠,而卒取夫祸?为人臣者,可以鉴矣。
土木丧败之后,节庵于公整饬官军,扞御也先,朝廷赖之。景皇帝优礼有加,故与王文有易置东宫之举。及东宫薨,前星不耀,少卿夏时正以为忧,谓于之子冕曰:“久怀一事,欲白尊翁,而未得间。幸先为我言之。”冕以告公。一日,夏往谒。坐惟言乡曲之事,茶进七次,且欲退。于止之曰:“君前与冕言将有见教,今盍言之?”夏拱手曰:“东宫久虚,中外之人,皆仰丈人树之。”公愀然不乐,戒曰:“事不循法,予之责也。树储国之大事,阁老及诸勋旧当任其咎,责不在我。”夏曰:“丈人恐不得辞其责也。”公愈不乐,夏趋出。节庵特以景皇帝遇之之厚,重违其意。使时而用夏言以正救之,未必有他日西市之祸。而公不之悟,何哉?
第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