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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虽然,胜之矣,未必其定也。君子毋自其意必为定也,自其精一为定也。是故君子之论,贵其定也,毋贵其移。君子之论出,左右吏胥冲然其以狙诈当之,君子援据典章以折其不然,杜绝苞苴以生其不敢,与之箠楚以滋其不乐,如是,则左右吏胥弗能移之。君子之论出,荐绅士族挺然其以一知半解难之,君子譬称古今以广其理,周详理势以明其用,标举老成以抑其噪,怛示诚信以塞其疑,如是,则荐绅士族弗能移之。君子之论出,群公不能无所高下于其际。然而君子内有以蓄其理,深根宁极以止其符也;外有以柔其气,优游浸渍以俟其悟也。深根宁极以止其符,则罔所桡乱;优游浸渍以俟其悟,则可与有为。如是,则群公高下弗能移之。君子之论出,主上不能无所异同于其见。然而君子上有以行其直,弗唯诺于可否之间也;下有以守其愚,弗激扬于清浊之际也。弗唯诺于可否之间,则志弗见夺;弗激扬于清浊之际,则迹弗取怨。志弗见夺,不能毋舍而从我;迹弗取怨,不能毋相与以天。如是,则主上异同弗能移之。君子之论出,故旧姻亚有挟而故违之,君子毋纵之以其私,毋诡之以其便,毋露之以其微,毋开之以其渐,如是,则故旧姻亚弗能移之。君子之论出,远方小民无知而大哗之。君子知其贱也,与为可操;知其愚也,与为可亲;知其暂也,与为可恒;知其棼也,与为可壹。如是,则远方小民弗能移之。是故君子之论,定为贵。定之于其性故定,定之于其学故定,定之于其情故定,定之于其气故定,定之于其事机错杂故定,定之于其运会迁流故定,定之于其独居孤悄故定,定之于其群行儇诇故定。不为左右吏胥持其事端,不为荐绅士族<石为>其体要,不为群公高下启其迁就,不为主上异同惑其平生,不为故旧姻亚多其曲折,不为远方小民阏其流行。《诗》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定之谓也。
是故君子之论,能正而后能胜,能胜而后能定,能定而后能帅,能帅而后能化,能化而后能成。能正、能胜、能定,此论之始事也。能帅,能化、能成,此论之终事也。夫其始事也,浚之如江淮河汉,而载之如雷霆。其终事也,嗜之如布帛菽粟,而固之如鼎钟。於乎!润万物者,莫广乎江、淮、河、汉;醒万物者,莫疾乎雷霆;利万物者,莫妙乎布、帛、菽、粟;敛万物者,莫虔乎鼎钟。而君子以其论与之抗,不亦伟乎!
且夫拱把之木,我采其华。秋风下霜,一夕而殚者,其本弱也。孔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雕也。"是故君子之正论,犹松柏也。有积一代不变之正论,有积千秋不变之正论,有驾讥笑、困侮辱不变之正论,有冒矢石、蹈水火不变之正论。积一代不变之正论,足以绾乎一代也。积千秋不变之正论,足以绾乎千秋也。驾讥笑、困侮辱不变之正论,足以超乎讥笑、侮辱也。冒矢石、蹈水火不变之正论,足以超乎矢石、水火也。绾乎一代也者,则贤人之所以讲事成章。绾乎千秋也者,则圣人之所以继天设教。超乎讥笑、侮辱也者,则老成之所以思深虑远。超乎矢石、水火也者,则豪杰之所以骨重神寒。贤人讲事成章,则礼乐政刑之汇也。圣人继天设教,则仁义中正之脉也。老成思深虑远,则国势民风之端倪也。豪杰骨重神寒,则天命人心之药石也。君子观礼乐政刑之汇而不乱,亲仁义中正之脉而不违,揣国势民风之端倪而不爽,发天命人心之药石而不讳。方其畜也,将言未言,使人怀焉;逮其言也,将为未为,使人奋焉;逮其为也,将效未效,使人断焉;逮其效也,将遍未遍,使人俟焉。子思曰:"言而世为天下则。"是故君子之正论,君子之元气也;君子之元气,天下之元气也。
柄言中
曰:所贵乎君子者,其行懔懔,其言恢恢,其行暗暗,其言炤炤。以懔懔者治其方寸,以恢恢者治其四旁,以暗暗者为其精神,以炤炤者为其气象。裹乎精神谓之实,流乎气象谓之名。且夫用其实治天下,而实必有载载之其名,故君子不能毋用其名治天下。用其行治天下,而行必有丽丽之其言,故君子不能毋用其言治天下。用其名治天下,乃有名,乃有实。用其言治天下,乃有言,乃有行。《春秋传》曰:"言不可以已也。"其是之谓矣。今也不然,惧吾言之而众窥其浅深也,于是诡于不言以神之;惧吾多言之而众滋其然疑也,于是诡于不多言以盖之。
且夫不言而成,天之叙也;不多言而中,圣之指也。今也不然,不言则有十遁,不多言则有十居。
十遁维何?主术不言醇疵,尔乃遁于德,利于邪。国是不言公私,尔乃遁于义,利于曲。祖制不言颠末,尔乃遁于法,利于替。官材不言真似,尔乃遁于情,利于庇。礼乐不言污隆,尔乃遁于学,利于陋。兵刑不言得丧,尔乃遁于气,利于忨。士行不言贞淫,尔乃遁于节,利于忍。民风不言治乱,尔乃遁于数,利于安。阴阳不言休咎,尔乃遁于天,利于欺。草木不言丰耗,尔乃遁于物,利于蒙。
十居维何?多言则愚泄,尔乃匿其愚,居其智。多言则丑泄,尔乃匿其丑,居其雅。多言则诈泄,尔乃匿其诈,居其忠。多言则佞泄,尔乃匿其佞,居其仁。多言则浇泄,尔乃匿其浇,居其良。多言则愤泄,尔乃匿其愤,居其和。多言则枝泄,尔乃匿其枝,居其根。多言则罅泄,尔乃匿其罅,居其奥。多言则垢泄,尔乃匿其垢,居其絜。多言则杂泄,尔乃匿其杂,居其壹。
《诗》曰:"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澣衣。"今睹遁者、居者之状,则忧患其有已乎?是故十遁则有四窒,十居则有四匮。
四窒维何?遁之亟,则有流心,而修省窒。遁之亟,则无长策,而举措窒。遁之亟,则纳阿偏,而忠规谠论窒。遁之亟,则成壅鬲,而四方瞻卬窒。
四匮维何?居之惯,则工描画,而政体匮。居之惯,则负险深,而性行匮。居之惯,则饮鸩毒,而衽席之地匮。居之惯,则积疮瘠,而社稷苍生匮。
是故秦皇多忌讳之禁,隋炀对群臣多不语,非洞深也,兹所以踣其国也。商周之盛德而有诰,秦穆公之悔过而有誓,非繁劳也,兹所以长其世也。孔光不言温室树,李林甫借仗马以塞言者,非缜密也,兹所以文其奸也。李善感不效中外以言为讳,司马光事亡不可对人言,非劲露也,兹所以输其忠也。大底可言则言,少言不能明己意、尽物情,则多言,君子之所不禁也。尔乃诡于不言以为神,神必疑之;诡于不多言以盖天下,天下必梗之;不能天,而拟其不言而成,天必呵之;不能圣,而冒其不多言而中,圣必哂之。毋为神疑,毋为天下梗,毋为天呵,毋为圣哂,则宜豁然大洗其积而振德之。
《易》曰:"山下有风,蛊,君子以振民育德。"是故振十遁则有三达,振十居则有三底。
三达维何?达于上下古今而言,谓之龟鉴。达于是非可否而言,谓之药石。达于缓亟轻重而言,谓之倚杖。
三底维何?底于贤者,一言而解纠纷,累千万言而亦振聋启瞆矣。底于圣者,一言而存统绪,累千万言而亦经世行远矣。底于天者,一言而剖造化,累千万言而亦配天立极矣。《春秋传》曰:"言以足志,文以足言。"其是之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