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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凡拜君恩则有忧色,而退省其私,唯恐不胜;受君辱则有庄色,而无几微得失窒碍于胸:必好者类也。凡拜君恩则有喜色,而退语其妻奴子侄,则咸有锐气骄容;受君辱则有难色,而中夜咨嗟唈僾,不能自已:必丑者类也。
凡膺相荐则知公道,而以人事君,推挽本不为我;而有拂相意,则知本分而体道抱德,焉往而不得其为我?必好者类也。凡膺相荐则感私情,而师门、恩门重于君父;拂相意,则生谲计,而用甘言缛礼厚结其左右亲信用事之人,以为之解:必丑者类也。
凡居中则陈善闭邪,而功在主德,外廷不知;扶阳抑阴而道通天载,史官难状;居外则创利驱害,而福在封内,天下咸宁;拨乱反正,而威行海外,国本弥固:必好者类也。凡居中则浮沈取容,而名为老成,豪杰弗许;休咎任意而自外造化,恩礼不衰;居外则善败失实,而屡工粉饰,壅于上闻;缓急亡备,而骤膺震骇,莫能措手:必丑者类也。
凡居尊则除去边幅,而坦怀遇物,乐为己用;根极理体,而考中度衷,不涉气矜;居卑则未尝嬉游,而位不先众,勤思治略;稍近孤峭而器能自重,不受群侮:必好者类也。凡居尊则方巾阔步,而俊乂盈廷,若罔闻知;高睨大言而睢盱得意,未暇讲求;居庳则琐计钝情,而眉睫以外了不筹及,柔声软态而伛偻从人,岂能骨立?必丑者类也。
凡己有长,而孙让不欲多上人;己有短,而惭汗如不能终曰:必好者类也。凡已有长,而夸于同官,以嚣众听;夸于有大力者之前,以觊上闻;夸于大君清问下逮须臾之顷,以自媒而秉国之钧;已有短,而蒙其不相知之人,以逃责备;结其所私亲爱之人,以工庇护;欺其所可指挥纵送之人,以气焰盖其瑕垢,而莫敢谁何:必丑者类也。
凡人有善,而拚舞踊跃,若饥渴之需饮食;人有不善,而哀矜惩创,若父兄之教子弟:必好者类也。凡人有善,而发挥之不能尽其致,赞赏之不能果其用,亟则相求,缓则相忘,而勤恳之意衰于世故;让则相容,争则相妒,而猜祸之机发于天性;人有不善,而暴白之不能存其厚,诟詈之不能生其悔;据其所有,增其所无,而傅会之说晦及天日;苛其所否,废其所可,而刻深之论剥及肌肤:必丑者类也。
凡闻人誉而加勉,不自满假;闻人毁而内自省,如捧箴铭:必好者类也。凡闻人誉而出于上官,则私心窃喜,据为通显之资;出于同列,则倚人作伪,肆其铺张扬厉之势;出于士类,则俟其有求于我,而必偿之以申其好;出于亡知之民,则意其漫不訾省,而居之不疑,以坚其信;闻人毁而出于上官,则私心窃憾,伺其间而伸弹击之焰;出于同列,则强作色笑周旋,留为异日手挈国柄、借端报复之具;出于士类,则摈其文章行谊,而设巧构以沮其上进;出于亡知之民,则每每用他事株连之,而树朝廷宪典以饱其毒手:必丑者类也。
凡陟人而当其可,能使善类吐气;黜人而足以服其心,至于没齿无怨言:必好者类也。凡陟人而不以理,第与我依傍,辄引为同调,贺朝廷得人;不则与贵戚大臣往来交涉而擅声气,辄擢居优等,冀其德我;不则与其私人酒殽洽比,贿赂关通,辄资之羽翼,一飞际天;黜人而不以其罪,第与我送奇设难,辄疑其轻己,不引手援之,反下石焉;不则与贵戚大臣尝有弹劾不胜之事,辄屏居下等,冤其贤直,而毋犯当路之所忌;不则与其门子坐客龃龉,辄纷轮构扇、摭拾薄恶细故以重訾之,不坠之九渊之深不已:必丑者类也。
凡处平世、清世,则雍容妥帖,毋贾乱,毋构灾;处危世、浊世,则发扬蹈厉,毋包羞,毋丛悔:必好者类也。凡处平世、清世,则拾宫府之故事,以答明诏;阿九重之意指,以养骄心;剥兆民之脂膏,以润身家;坏朝廷之根本,以苟且目前太平;处危世、浊世,则讳四方之利病,以示纯常;乞大君之爱怜,以固荣宠;操左计之枝离,以塞谏争;委天时人事之无可如何,以自盖其枯庸蹇拙:必丑者类也。
凡事英主、谊主,则启沃之功千载罕有;事暗主、愎主,则骨鲠之气百折不回:必好者类也。凡事英主、谊主,则用我之不足,傲古之有馀;道德不能自重,则进刑名以导刻薄;智术不能捄时,则工聚敛以长贪横。于是英主、谊主之血气规摹,一变而为芒轫僈枯,前后若两人焉。事暗主、愎主,则用我之有馀,傲今之不足;秘术能令主喜,则荡上心以移国本;危言能令主怒,则借天威以塞中外怨毒之气。于是暗主、愎主之社稷苍生,不足供其冒没碎折,至于滔天而不悔:必丑者类也。
凡小事、易事来前,则以从容辅其优裕,不与人以可窥;大事、难事来前,则以忠义生其干济,不与人以可挟:必好者类也。凡小事、易事来前,则思索辄晓,干办立成,于是矜其智勇,可以酬主之知;标其名誉,可以塞物之望;而稷、契、周、邵,充以柔滑之材;管、乐、亮、猛,当以仆遫不足数之辈。大事,难事来前,则亿忌滋惑,顿萃无功,于是责其同官,可以分己之谤;困其异己,可以中人于危;而社稷苍生,不能发其悲悯之心;日月星辰、风雨雷电,不能作其聪明正直之气:必丑者类也。
凡国事、公事来前,则攘臂称首,唯恐后时;家事、私事来前,则小作区处,靡有成心:必好者类也。凡国事、公事来前,则谩阤瑟缩,志不帅气,而习文簿恶吏,足以执其然不然之柄;中朝大官,媕婀前导,足以享其循常袭故之安;左右谗谄面谀,足以掩其支吾避就、不自振刷之羞。家事、私事来前,则劬录疾力,屑屑不休,而米盐凌杂,足以浊其平旦清明之气;四方书记存问,足以焦其自公退食之神;田宅环列城郭,金帛填溢筐箱,足以贻其孙子,而不散作宗族交游之福:必丑者类也。
凡贤人、端人来前,则输肝剖胆,永矢勿谖;奸人、憸人来前,则吐辞作色,不恶而严:必好者类也。凡贤人、端人来前,则迁延邪睨,慴伏闪铄,而欲启其口,则茹吐各半;欲写其心,则表里各半;欲申其盟好,则出入、离合、阴阳、人鬼各半。奸人、憸人来前,则将拒故迎,了无丰采,而举一鄙事,则相为首尾;传一秘诀,则与为腹心;作一绸缪之态,则疑宿昔故人不若邂逅相遇之好:必丑者类也。
凡富人、要人来前,则非时弗谒,非义弗许;窭人、散人来前,则有谋必忠,有惠必钧:必好者类也。凡富人、要人来前,则口吐悃款、心挟要求,倾杯盏以深交,则不觉其宵盘昼憩之永;借咳唾之力以回天,则不禁其奴颜婢膝之庳。窭人、散人来前,则中亡岂弟、外作箕踞,万姓之疮痍弗怜,则宜其坐视寒畯之饥枯;大君之焦劳弗问,则知其厌语曹司末秩之堙滞:必丑者类也。
凡进身则非蚍蜉蚁子之援,其端委皆可令人晓;退身则遂冥鸿之乐,其神明时若与天游:必好者类也。凡进身则奋迅狡捷、骤逾恒等,机深洞密,莫辨从来,材能不及于中人,而其掌握可以倒持大贤;名实不加于上下,而其阶级可以礼绝百寮;尺功片效不施于民物,而其富贵福泽可以只身而兼亿兆人之所不能有。退身则徘徊瞻顾、贪嗜肥甘,庳湿重迟,莫能解脱,天纲已积于不振,而欲舍王,则曰"无人补捄";物议已暨于难堪,而不去官,则曰"人应谅我";体庳用薄,已落下流而濡迹朝班,则曰"俟我独当事权,然后为之":必丑者类也。
凡得势则文经武纬,极操纵歙辟之能;失势则弹琴咏歌,有优游自如之致:必好者类也。凡得势则造作烦苛、摆弄妖怪,蠹蚀名义,簧鼓万状,使人心风俗底于污下,而天地、山川、鬼神迄不享其顺成;失势则包藏怨诽,沸腾谣诼,填砌冤抑,呼诉百端,使左右大臣误怜其才、代为祈请,而群公卿士素受其惠,不得不为浩其不平之鸣:必丑者类也。
凡交好则许与以功名,切劘以道义;交恶则儆戒以微言,葆全以大体:必好者类也。凡交好则舆马冠盖相炫耀,酒食游戏相徵逐,不情之请相辗转,无稽之言相铺张,举其性行材虑必不能任之事相夸许;遇有摧败沮丧,心不哀怜,而洒其无根之涕泪相叹嗟;交恶则罟攫陷阱相突发,戈矛剑戟相枝撑,疑似之迹相诬讦、牵连之词相攫拏,追忆畴昔与居与游,詄荡不检之言相抵赖,嘱其所识懻忮慓悍、有柄藉之私人死友相贼害:必丑者类也。
凡共问学,则勤其劝戒,稽其离合;共政事,则时其劳逸,钧其功罪:必好者类也。凡共问学,则耳目不到,封其疑而拒其信,心思不入,讳其浅而忌其深;争当代,则帅我徒党攻尔曹耦,而门户角立,不品厥躬;争万代,则标我纂述,訾尔论着,而笔墨杀人,非以阐道;——于是胶庠之内,无和平之声;而荐绅先生之心,无光明磊落、流通贯注之妙——共政事,则条例纷陈,贾其诈而中其愚;资格悬绝,席其先而使其后;争福泽,则酣我醉饱,置尔枯瘠,而亲戚若涂之人;争风谣,则恢我德音,坐尔怨谤,而舆论在其转移簸弄之中:——于是利禄之场,无皇古淳朴之风;而挟长技以据要津之人,断无性真完善、魂神清白、上可对于皇天后土之灵、而下不丰于子孙黎民之孽:必丑者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