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常居中,虽有重名,每苦于饥寒,两求廉镇。时宰许之,皆先要公曰:”欲用某为从事,可乎?“公必拒之。至有怒者,公曰:”诚如此,愿息所请。“故二镇幕府,皆取孤进之士,未尝有吏一人因权势入。尝择邸吏尹伦,戆滞阙事,寮佐皆患之,因请易之,公曰:”某出京师,面诫伦曰:止可关事,不可多事。是伦适能如此,受不虚矣。“故二镇号为富饶,凡十年间,权势贵幸之风不及于公耳,苞苴寳玉之赂亦不至权门,虽有怒者,亦不敢以言议公,公然侵公。其为守道自得,皆如此类。在家无杖笞呵责,家人自化,兄弟生侄,虽絶服者,入门饮食衣服,指使其奴婢,无二等。亲戚故旧,周给所得,皆出俸钱,不以家为。于京师开化里致第,价钱三百万,讫二镇牵率满之,及在床之日,周身之饰,易以任器。京师士人,杂然言议,以为非今之有,指为异事。
呜呼!公之徳行,可以称古君子矣。牧分实通家,义推先执,复以孱昧,叨在宾席,幼熟懿行,长奉指教,泣涕撰记,以备遗阙,以附于史氏云尔。谨状。
樊川文集第九唐故平卢军节度巡官陇西李府君墓志铭大和元年举进士及第,乡贡上都,有司试于东都,在二都群进士中,往往有言前十五年有进士李飞自江西来,貌古文髙。始就礼部试赋,吏大呼其姓名,熟视符验,然后入。飞曰:”如是选贤耶?即求贡,如是自以为贤耶?“因袖手不出,明日径返江东。某曰:”诚有是人,吾辈不可得与为伍矣。“后二年,事故吏部沈公于锺陵、宣城为幕吏,两府凡五年间,同舍生兰陵萧寘、京兆韩乂、愽陵崔寿,每品量人之等第,必曰:”有道有学有文,如李处士戡者寡矣,是卑进士不举尝名飞者。“某益恨未面其人,且喜其人之在世也。
大和九年,为监察御史,分司东都,今谏议大夫李中敏、左拾遗韦楚老、前监察御史卢简求咸言于某曰:”御史法当检谨,子少年,设有与游,宜得长厚有学识者,因访求得失,资以为官,洛下莫若李处士戡。“某谢曰:”素所恨未见者。“即日造其庐,遂旦夕往来。开成元年春二月,平卢军节度使王公彦威闻君名,挈卑辞于简,副以币马,请为节度巡官。明年春,平卢府改,西归病于路,卒于洛阳友人王广思恭里第,享年若干。
君讳戡,字定臣,七代祖渤海王奉慈;祖杠,衢州盈川令;父〈艹登〉,婺州浦阳尉。浦阳晩无子,夫人吴兴沈氏梦一人,状甚伟,捧一婴儿曰:”予为孔丘,以是与尔。“及期而生君,因名曰天授。君幼孤,旁无羣从可以附托,年十余歳,即好学,寒雪拾薪自炙,夜无然膏,黙念所记。年三十,尽明《六经》书,解决微隠,苏融雪释,郑玄至于孔颕逹辈凡所为疏注,皆能短长其得失。一举进士,耻不肯试,归晋陵阳羡里,得山水居之,始开百家书,缘饰事业。每有小功丧,讫制不食肉饮酒,语言行止,皆有法度。阳羡民有斗诤不决,不之官人,必以诣君。
所着文数百篇,外于仁义,一不关笔。尝曰:”诗者,可以歌,可以流于竹,鼓于丝,妇人小儿皆欲讽诵,国俗薄厚,扇之于诗,如风之疾速。尝痛自元和已来有元、白诗者,纎艳不逞,非庄士雅人,多为其所破坏。流于民间,疏于屏壁,子父女母,交口敎授,淫言媟语,冬寒夏热,入人肌骨,不可除去。吾无位,不得用法以治之。“欲使后代知有发愤者,因集国朝已来类于古诗得若干首,编为三卷,目为《唐诗》,为序以导其志。
居江南,秀人张知实、萧寘、韩乂、崔寿、宋邢、杨发、王广,皆趋君交之,后皆得进士第,有名声官职,君尚为布衣,然于君不敢稍怠。君在洛中困甚,河阳节度使萧洪移鎭鄜州,谏议大夫萧俶以君言于洪,洪素敬谏议,即欲谒君以请,君曰:”人间哗言洪盗籍外戚,一窥其面能易吾死,尚且不忍死,况为其党乎?“居数月,洪果败。
娶弘农杨氏女,早卒。子二人。长曰审之;次曰鼎郎,始五歳。以某年月,权葬于常州义兴县某乡里。某于君为晚交,得君最厚,因为之铭曰:
命如烟云,道比宫宅。烟云飘扬,莫知往来。为道不至,无以偃息。有道有命,偶然相值。命不在我,不肖亦贵。岂可指此,与彼为市。呜呼定臣,曰徳孔修,曰学必圣。饬我兢兢,一不言命。可传其心,以敎后生。呜呼哀哉!
唐故淮南支使试大理评事兼监察御史杜君墓志铭君讳顗,字胜之。曾祖凉州节度使、襄阳公、赠左仆射希望,大父司徒、平章事、太保致仕、岐国公、赠太师某,皇考驾部员外郎、赠礼部尚书某。君幼孤多疾,目视昏近,先夫人不令就学,年十七,读《尚书》十三篇,《礼记》七篇,《汉书》止《贾谊传》,下复执卷。年二十四,明年当举进士,始握笔,茸《阙下献书》、《裴丞相度书》,指言时事书,成各数千字,不半岁遍传天下。进士崔岐有文学,峭涩不许可人,诣门赠君诗曰:”贾马死来生杜顗,中间寥落一千年。“
年二十五,举进士,二十六一举登上第。时贾相国餗为礼部之二年,朝士以进士干贾公不获,有杰强毁嘲者,贾公曰:”我秪以杜某敌数百辈足矣。“始命试秘书正字、匦使判官。李丞相德裕出为镇海军节度使,辟君试恊律郎,为巡官。后贬袁州,语亲善曰:”我闻杜巡官言晩十年,故有此行。“大和九年夏,君客扬州,六月,授咸阳尉、直史馆。君曰:”训、注必乱,可徐行俟之。“至汴,二凶败。及洛,以疾辞,东下居扬州龙兴寺。丞相奇章公僧孺请君入幕府,君谢曰:”李公在困,未愿副知己。“
开成二年春,目益昏,冬遂丧明。李为淮南节度使,复请为试评事,兼监察、观察支使。兄自冯翊迎医石至,曰:”是状脑脂下融,名曰内障,如蜡塞管,蜡去管明,俟脂凝可以抉去,无不愈者。“后二年,石曰”可冶“,治不効。自冯翊别迎医,医曰:”嗟乎!障有赤脉,如木根横去,牢不可断,是法名曰日脚,内障生日脚者,法不可治。“君因居淮南,筑室治生,不复言治眼事,闻于天下,无不嗟叹。君安泰自如,令人旁读十三代史书,一闻不遗,客来与之议论证引,听者忘去。年四十五,大中五年二月二十五日卒。一男麟师,年十歳;女曰暑儿,始五歳。六年二月八日,归葬先茔,实万年县洪原乡少陵西南二里。某今年五十,假使更生十年为六十人,不夭矣,与君别止三千六百日尔!况早衰多病,敢期六十人乎,忍不抑哀,以铭吾弟。铭曰:
古之逹人,以生为寄为梦,以死为归为竟,不知生偶然乎,其有裁受乎?偶然即泯为大空,与不生同,其有裁受乎?呜呼!胜之今旣归而竟矣,其自知矣,何为而然乎?呜呼哀哉!
唐故灞陵骆处士墓志铭灞陵骆处士,名峻,字肃之,华州华阴人也。当建中四年,年二十,游京师。值泚乱,为其党源休拘,委以事,处士逸,一日夕行二百里,拜亲于华阴。因启度贼终不能东出百里间,乡里不足忧,愿得一见天子于艰危中。遂入奉天,至汉中,屡以兵食干执事者。后长安李懐光踵叛,关中公私饥,李、马、浑兵十余万,计日饷食,有司因请授处士岳州灞陵尉,繋职于馈运间。后四迁上扬州士曹参军。
至元和初,以母丧去职,哀哭滨死,终丧,因曰:”污吾迹二十余年者,食豊衣鲜,以有飬也,今可以行吾志也。“乃于灞陵东坡下得水树以居之。相国杜公黄裳在蒲津,相国张公弘静在并州、大梁,浑尚书镐在易定,潘侍郎孟阳在蜀之东川,司徒薛公革在郑滑,皆挈卑词币马至门,曰:”处士不能一起助我为治乎?“皆以疾辞。长庆初,桂府观察使杜公凡两拜章,乞为梧州刺史,诏因授之。众皆曰:”今黄家洞贼炽,邕、容兵连败,缩首不出,犹鼎鳖尔。交址杀都护,复旱乱相仍,朝廷岂捐此三处,不以公治之,而久置公为梧守耶?“处士惨而让,只以疾辞解,讫不言其它,尔后人知其坚不可复动矣。
田三百亩,菓疏占其一,捽垦辛苦,不受人一钱惠。朝之名士,多造其庐,未尝以栖退超脱之髙露于言色,温敬畏下,如勇于仕进者。论及当代利病,活人缓边之策,必亹亹尽吐,冀逹于在位者,至于安危机键之语,黙不出口。尤不信浮图学,有言者必约其条目,引《六经》以窒之,曰:”是乃其徒盗夫子之旨而为其辞,是安能自为之。“善图山水状,鉴者比之朱审、王维之俦。里百家斗诉凶吉,一来决之。凡三十六年,无一日不自得也。以会昌元年十一月某日卒,年七十九。以某月日,归葬于华阴县先人之墓。
第26章樊川文集第七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