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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刑辟
物以秋成,秋则生意敛藏,秋而不敛藏者,灾异也。人以刑肃,刑则恶机杜绝。刑而不绝恶者,乱人也。然秋未有不肃杀者,秋而不肃,
天时不正也。刑未有不惩戒者,刑而不惩,纲纪不正也。天之育物,包含徧覆。圣之治人,普爱无私。然天有灾异之降,圣有利辟之威。天之
灾异,因失道而垂象;圣之刑辟,因失道而平施。天心仁爱,虽肃杀之时,长养之萌在中;君德仁爱,即施刑之顷,鞠育之念在中。天与人通
,圣人又与天通,故断狱之法,原心定罪,探意识情,死者不抱恨入地,生者不衔怨受责。治外乱宜恕,治内乱宜严。不恕则远人无以自明,
不严则近臣日窃其柄,皆以爱民,非以残民也。禽兽在野,岂不知避网罗,至于惊走,则误入甚多。君子处此,每为寒心,故曰,纷惊逢罗,
澘然出涕。民以惊惶罹罪者不少,非尽有意犯也。且刑罚之不中,未必皆失入,亦有失出者。然在下之人,非惟失入不安,即失出亦不安。春
秋之时,法律未定,尔时之君,极其喜怒所至,持人之足,以头筑防,叩人之鼻,以血衅社,其恶如此。子产铸刑书,荀寅赋鼓铁,盖恨末世
有司鬻货舞文,故取上世所称善者着诸金石,使人奉行,不可谓非仁人之心。然律令不可有二门,民情不能无三等。善良者奉文而守法,顽梗
者叛文而骩法,奸伪者舞文而弄法,是律令所治者其一,所不治者有二也。制法以范之,勒器以征之,桀黠之民知上之人不能越法以罪己,又
不能屈法以施恩,是议事之制反为法令所夺而民不畏,又先事之禁必不尽括所犯,民又缘此以逃遁,上亦无以执之。故叔向仲尼皆以为不可也。汉魏以来,制为比例,夫法既不平,则比例即以藏奸,元人条格可鉴也。古称汉法最简,汉刑最清,岂非以高除三族,文禁肉刑,所谓一人
有庆,兆民赖焉者乎?子产之为政也,有大略者不问其短,有厚德者不禁小疵,故其卒也,郑人叩心流涕,三月不闻琴瑟之音。鲁大夫臧孙为
政,主于严猛,其病也人皆贺其死,其愈也人皆惧其生,是以着述之士皆尚宽仁,惟商韩之书导以严酷。由此观之,宏崇晏晏,上下皆受其福
;阴惨刻深,彼此皆罹其祸,亦奚取于此乎?
故司刑之官,佐君为治者也。古之天子,必择良士为之。若非其人,则鬻狱矣,畏势矣,又必耳目无壅蔽。一有壅蔽,则偏听生奸,喜怒
用事矣。又必行法果决,不果决则碍于回惑,失于转徙,病于烦扰矣。其最要者,不独为国守法,亦当自范于法,凛然如行独梁,不为无人,
不矜其容,而后可也。所行之事欲施于彼,不可求诸彼也。当得可施之理,即在吾身,然后行之,有所禁止,亦在此身无过,而后可禁人过也。以此为名,以此为言,当分所名所言皆可行于己,而后以此名此言责之于人,不可名言于此,即不可责人以名之言之也。可名可言之事,出
于此身则善果在身,而人之从善亦可在此身督之。若物有权衡规矩,而众器皆受裁也。若以不正之身而果于用法,则暴戾恣睢,与罪人不殊,
又可以相治乎?且货财上行则天下无公是,奸邪临下则举世无完行,虽有银山金穴之赃,不闻于上则无从罪之;虽果桃菜茹之馈,既挂弹章则
无从白之。而奏与不奏,又不系事之轻重而系怒之深浅,怒与不怒又不视人之贤奸而视贿之赢缩,故盗跖肝人之肉,有以悦上即得志宦途,廉
士兢兢自持,无以悦上率不免坎壈。大吏犯法滋多而苛察小吏,小吏犯法兹多而苛察部民。汉和帝诏书所云,货行于言,罪成乎手。左雄上疏
所云,髡钳之戮,生于睚眦;覆尸之祸,成于喜怒。
古今昔然也。况辇毂之下仕而归者,重车盈道路,货财溢里闾,市尘满都门,泉刀流郡园,吏议莫之及也。远方下邑,闻风而争起矣,尚
为有法度乎?元世祖苦官吏受贿,及将盗仓库定为重辟,并坐言官不举之罪,可谓严矣。然未知此两案者皆非刑辟所能禁也,犯此两案者皆有
货财以开解免之门,禁之弥严,鬻之弥奢,取之弥多,案之弥不可胜,徒以救火扬沸,取具一时,而无终朝之计,岂能有所感化乎?所以胁持
细民,无敢诉冤,固结上官,互相压迮,其始原于两造,渐至盗贼公行,压迮弥甚,且先诛求被盗之家以杜其口,其忧岂不大乎?善为治者,
当厉廉耻以维持法度。廉耻之心生则贪心自息,廉耻之风盛则贪风自戢。虽网漏吞舟而培植甚多,禁御亦多矣。先王所以禁民争心者,不但用
刑辟也,五常皆用之。故叔向曰,闲之以义,纠之以政;行之以礼,守之以信,奉之以仁。夫以仁义礼信革民非心,此后世所不讲也。元人不
重廉耻而威以刑辟,法虽严于外,心弥炽于内,宜其悬诸象魏。犯者弥众,即稍自好,又恐一旦意外之患无可解免,先取足于无患之时,而举世无不贪之人,则刑辟为之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