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算
天下既已治安,生民离乎汤火,而听将帅之言,用兵不休以诛不服,人主不亲履行阵察功赏之实,将帅席强大之威,狃高显之爵,亦不能
深思长计,奋力致死以快主心而除民害,此时用兵,适足费财费士而已,其伤痍破败者勿论,虽或克捷而元气大丧,亦非朝廷之福。故严安书
云,用兵人臣之利,非天下长策也。盖兵连于外则将帅权重,高爵隆赏可以取必朝廷,故曰人臣之利。然而民困财竭,死生不卒,盗贼群起,
宗社不安,故曰非天下长策也。此时之计,惟当用显比三驱之理以文告谕之,被必来降恐后,不劳余力。最不可用新进文儒之说,其趋险犯难
,不顾民命,更有甚于将帅者。盖将帅受命,犹当亲冒矢石,彼文儒者则坐谈而已,折冲御难责之他人,是以尤不可用也。武帝从严助而兵连
祸结三十余年,光武拒臧宫马武而海内晏安至于马驾鼓车。剑赐骑士,是其前辙也。自古穷寇受降,壮心已屈,必无非分之望,皆由人主大义
不明,喜其来而隆其礼,既伏其骄蹇之心,事定之后又不能推诚相待,事事曲防,更生其怨望之隙,是以其人忘免死之恩,衔恐惧之怨,蹈前
愆,就后患,而不自恤,李密、李全是也。
赤眉拥大众以降,先使人探帝意曰,盆子将百万降陛下,何以待之?帝曰,待之以不死耳。先是王郎投降,求封万户侯,光武曰,顾得全
身足矣。乃知尔时所以处降寇者,率用此法。盖逆折其气于未降之前,然后予之生路,是以雄心殆尽而不再萌,如盆子之事,又申明三善以示
施恩有故,非独喜其来降,是以百万之众旦夕解散也。措饷之法,萧何最善。计户口转漕,不按旧籍求也。盖乱世之籍多不可据,若按此而求
,逃亡既多,抑配生焉,覆校或疏,侵盗炽焉。虐民蠹财,误军失机,兼受其敝,故曰当以萧何为法也。行师之道,无取于必进,故易有左次
之文,傅有知难之义,盖全师以送犹胜舆尸而归也。行师之际亦有当用小人者,事定之后但报以爵赏,不任以政。授之以政则乱邦矣。元末用
兵之弊,宰相出师于外而夺其位者窃发于中,宜后世阃外重任专以弥缝谗间为务,运筹选将,皆余力营之,不暇深思,故范祖禹说诗据张仲孝
友一语以为大将成功于外,必由人君之旁有贤人在焉,不独左右地道,实则讲论道义,以为任人之本。此有感后世阃外而特为此论也。总之进
言人主之前,不宜道以用兵。汉武越中兵端发自庄助,胡中兵端发自王恢,是二人者皆不得其死,天道神明,人不可独杀,信矣!
礼信
兴兵誓众之事,亦有性情之正。理欲之别,于以见理之无所不在,而性情之正者,可以大有为也。故春秋征伐,有义之者,有大之者,有
美之者,有进之者。应天顺人,吊民伐罪,则必义之。义者,经常之所重也。尊上攘恶,救灾恤乏,信着于天下则必大之。大者因事而重焉者
也。刻日而战,不为掩袭之计,声罪致讨,得其服义而止,不土其地,不掠其人,师已胜矣,城己克矣。垂櫜而入,数军实而出,市廛不惊,
不为人患,与人同事,让以自替,不攘其功,不利其实,知进知退,不忍戕杀其民,虽见侵犯,不穷追远讨,虽不能寝其役,但闵其岁月之久
,述其室家之情以致其相关之意,如是者,皆美之,美其不得已而用也。因一事之善而亟与之,不计其前愆,不责以后效,是谓进之。进之者
,谓其可与行义也。结言而退,不设盟誓者,谓之大信。邻国有难,丧其土地,人民迁徙闲关,资给器用,皆撰具而保护之,师无私焉,谓之
有礼。边竟之上,亭障甚设,寓望必严,来则有备,进则有获,使人民不丧,疆圉不蹙,谓之善御寇。战胜之后,长于经画,侵已成之功不自
堕壤,敌人畏之,复可当一师之捷,谓之善师者不陈。守险以道,胜于金汤,克敌以义,优于坚利,谓之善阵者不战。其或无礼于人而责其不
服,报忿憾而过当,赴人之急而解缓其行,老师费财,迁延虚次,耿介自用,不纳忠直之谏,因人之力而自为功,怀利国之心而托定乱之名,
皆君子所不予。不予者,谓其为失正也。
轻小敌而不设备,使大败于小,尊败于卑,为谋不审,衅尤已构,锋刃既交,乃行区区之仁,崇小信,避小嫌,以自取伤败,身为贤辟,
天下所观望,邻国有乱,不教戒易置而贪取并吞,朝有恺歌之奏,野有哭泣之声,虽画宫而吊,求死事之孤而重赏之,亦痛心之事也。如是者
,君子讳之。讳之者,讳其伤痛也。无故而搜军实,兵气之动也。以娱耳目、悦爱宠为尤其焉。天子不亲征下土,诸侯不亲征叛邑,所以秉纲
撮要,先儒谓启征甘扈,非至德之举也。内虚国本,以搏外寇,逞一朝之忿,结累世之怨,长驱邻境而不假道,视地主若无人,久戍不解,使
吏士放纵,内地疲苦,盗贼不戒而日繁,举动轻躁,尊卑无礼,思虑不密,待敌不豫,如是者君子危之。危之者,所行不义,虽无害而有危道
也。结怨深祸,报偿无已,务胜不休,利心数动,至于伏尸流血,上下不安,社稷几危,间人父子兄弟君臣使相贼杀,背德弃信,乘贤者之困
而陵之,如人之有创而再创焉,越境背殡,邀于险道而尽殪之,如是者恶之。恶之者,谓其大为人害,若虎豹豺狼之不可近也。逆王命而助党
与,翼篡弑以伐有道,贪货赂而成祸乱,与人相约,不崇礼让而相引为不仁,开道异族,使为害于骨肉,强梁之臣贪出师以作威,揽兵权以抗
孱弱之主,家藏甲而公室分,民食其惠而归恶于上,如是者诛之。诛之者,奉天子之命往讨其罪也。以行义出师而受赂中止,陷阱设伏,纵火
决水,以邀一切,取胜而无辜之民靡所逃,诈谖谲诡,彼此相报而不知止。有土之君而逃义弃正为匹夫之行,罪着于上,讨显于下,多行不义
,见弃于时,会而被执,盟而齿下,内治不修,兵将不力,闻邻警而震动,虽曰能戒,亦可丑也。如是者贱之,谓其辱及宗祖,耻及臣民也。
守社稷,不死而逃遁,佚获自免,隆刑峻法,使大臣背叛,民为寇盗,若鱼烂然。从内而发,虽不见伐而有必亡之道,贪赂卖邻,自取执缚,
借力不义之人以弑其故君、戮其宗臣,如是者绝之。
绝之者,虽有国如丧焉,虽幸生如死焉,虽王者起,敦兴灭继绝之义,亦不及焉。若此之类,非直警悟前人,所以开示后人也。夫行军之
法,出则少壮在前,贵勇力也。入则卑幼在后,复尊卑也。军败则有力者居后,御患难也。是以晋侯观师,少长有礼,知其可用,非搏战之谓
也。率子弟攻父母,荀子以为胜敌之术,孟子以为行仁之劝,言同而指异。阳处父伐楚救江,犹孙膑伐魏救赵,而公羊恶其不信,以此见后世
用兵之将,所谓神妙不测者,皆圣人所谓行诈而已矣。故曰军旅之事,未之学也。
第4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