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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藩邸
朝廷之上,亲有常恩,贤有常任。亲者自亲,不必侵贤之职;贤自为贤,不必赖亲之宠。武王母弟八人,周公、康叔、耼季同登三事,五
叔无官,是其义也。春秋之时,天子诸侯不务求贤而专事展亲。在位子弟皆蚤任以权,是以童昏并进,骄奢累积,沈溺放恣之欲,晏安酖毒之
病,往往极其所至,而家国俱害,适足为世戒也。春秋之文,公子贯于先君惟世子母弟以今君录之,亲亲之义也。亲亲则直致之,有涉于民,
必立法必善后,不以小忿废懿亲。亲亲也,不以私恩贻民患;仁民也,不以爱亲残其民,不以爱民妨其亲。诚信之中自生经制,享崇高之奉,
无治民之责。立法善后,无过于此。汉初藩国之制,天子独为置丞相,其王国之官自内史以下,皆得自除。诸王又于许除之外私置御史、廷尉
、博士之属,所云内史以下守土之官也,征其租税者也。御史诸官,皆其自置,则法令刑辟选举之权悉不领于天子,是以谓之外重。吴楚之后
,一切夺之,山海之利亦不使专,而后合于古,非过刻也。甸师之制,所不可废。惟景王杀佞夫,诚为不友,又在父服之内,恩慕之中,而害
先君遗体,故君子深恶之,以为失子行也。郑伯失教,叔段畔逆,二人各有曲直,孔颖达持论甚平。汉诸王擅爵人、赦死罪而天子不禁,已乃
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笞服其臣,使证其君。
故中山有闻乐之泣,君子伤之。六朝则假以重权,权重而禽狝。秦隋则御以严威,威积而草薙。皆失先王之意,而行其私意者也。褚遂良
一言而藩服之祸遂得末减,是以君子有取焉。明太祖取天下于元人,故其隐衷惟以防胡为亟。又即位未几,即有奸臣之诛,故其心又以防奸为
亟。晚年所以重诸王之权者,盖以外扞元孽,内御奸邪也。此其为心,原与众建诸侯以固盘石之义不同,故一览叶伯臣疏,即以离间致罪,盖
大拂其指而疑为宰辅游说,不但非所宜言也,易世而后,为宗社计长久亦当上体高皇之意,徐参贾生等谋国之说。要以权归朝廷,统一大宗,
虽以渐图之,不为失时。夫贾生取譬髋髀斧斤,何尝不欲以汉法整齐诸王?但以贾生行之,必有次第,不失礼让之风。鼌错则卤莽急遽,无仁
恩和义,所以藩臣倍叛而景帝亦寒心两宫间矣。当建文君即位,未及踰年改元,数月之间即杀一王、废二王,能勿亟乎?不知当时谋国诸臣操
斧斤以割髋髀者,何若是峻烈?不惟不得贾生之意,视鼌错为更遽,谓之何哉?谓诸君子为失计固不可,谓得处事之宜,于以安社稷、定国家
,免生民于汤火,弭忠贞之诛夷,亦未可许也。大抵后人学问彷佛古人,未审义理之实,不谙缓急之际居多,往往以此误国而身名殉之。故精
义之学,尤处事榘矱也。贾生为文帝谋,所以弹压诸侯,了如指掌,以后事观之,无不符合。盖生之计,欲文帝王其两子于淮之南北,自淮以
南至江为一国,自淮以北至河为一国,而以帝二子居之以辅翼太子。此二国者,横经中土,三吴、三齐皆在其外,长安之势益固,此胜算也。
文帝但从淮北之计,而以地益梁,北至泰山,西至高阳,徙淮阳王武居之,谓之梁王。未尝从其淮以南为一国之计,亦未徒代王参于淮土,是从谊计者半,未从者半也。
盖文帝处心积虑,不忍绝淮南厉王之封,欲以故地王其三子,故不从谊计。数年之后卒王之,谊复极陈其祸,当时亦不省也。观后日吴楚
反时,止一梁王抗其锋,而江北之王未闻与梁为犄角,以淮南三子,非梁至亲,故不救助也。若文帝徙代王居此,梁代二国手足相救,其抗御
吴楚更易为力,且形势既壮,未必不先折其谋,不敢合从西向矣。然后知贾生计果善也。至于藩王自处,亦良有法。河间献王以礼乐为学,史
家称其大雅不群。束平孝王远隙以全忠,释累以成孝,遂为古今贤王之首称。北海王睦,因永平中法宪颇峻,乃谢绝宾客,放心音乐,常遣中
大夫入朝召而谓之曰,朝廷设问寡人,大夫何词以对?使者曰,大王忠孝慈仁,敬贤乐士。臣虽蝼蚁,敢不以实?睦曰,吁,子危我哉!此乃
孤幼时进趣之行也。大夫其对以志意衰惰,声色是娱,犬马是耽。其匿迹若此。此三王者,祸何由至乎?范氏引晏子幅利之说而美明帝节诸子
岁租,亦救败保终之笃论也。若淮南王安,文章之士,与畔逆相距悬绝,而为宾客所误,引而即于畔逆,若跬步焉,乐浮华远笃实也。夫浮华
则志奢,奢则不孙,宜其于畔逆之路一引即去耳。宗禄之法,苦无善制,明末最受其敝。必也五世之内受禄天子,五世以外亲尽则禄亦尽,听
其自为生计,但存厥属,籍以免婚嫁之渎、族类之夷,加以复除身家稍别黎庶尔,此外亦无可如何也。若贾谊之书亦曰,地尽而止,未闻更益
以地以待生齿之繁。且汉刘辅、唐李石,未闻养以宗禄也。可类推矣。
戚里
后父重于帝舅,妻党昵于母党,此末世敝俗,非先王典制。汉成帝初基,后父帝舅同执国柄,杜钦虑其轻细微渺之渐必生乖忤,说王凤推
让许嘉,可免霍上官之隙,且弭懿爽之衅,岂非良策?然使举朝共美凤让,人主信之愈坚,而大委任焉,亦可巧奢许氏之权,又非必非其隐情
也。成帝独反俗情,不用后家而用母家,自以为盛德之事。不思盛德之事非勤慎警敏不能行也,身溺晏安,委政外庭,后家母家同一辙耳。晏
安既久,祸发有日,焉可救哉?王凤饰美名而大权归,成帝矫常情而大宝替,虽事机之变,亦运命之奇也。西汉之乱始于吕而终于王,中间武
安博陆许史丁傅相续不绝,履危者数矣,故卒以此陨丧,可不鉴欤?明代垂典,勋戚不问政事,故无两汉之祸,则初服贻谋善矣。成就外戚令
德,不可不谨其交游,盖以贵戚好客,诚为懿行,然游其门者必非安静守约之士,多属瑕衅禁锢之人,又且更相牵引,转相贩卖,其徒日多,
其势日炽。至于如此,必有黩货倚势之行,见诸民间,达于朝廷,而灾祸立至,延蔓生焉。汉文帝选长者有行与二窦游处,二人皆为退让君子。阴兴好施接宾,而门无侠客。所不好者,知其有用,犹称所长而达之;所厚善者,知其华而少实,但私以财,终不为言,谨慎如此。然宾客
犹有废徙者,故明帝曰,倾身待士,不如为国。戴盆望天,事不两施也。若冯奉世父子兹居朝廷,论者谓器能皆当其位,非用女宠所得。郭况
之家虽有金穴之号,要皆出自赏赐,非求取请谒所致。阴兴对贵人曰,外戚家苦,不知谦退,嫁女欲配王侯,取妇盼睨公主,愚心实不安也。
此古今美谈,后代准则也。其余帝室之亲,王信好酒。田氏兄弟以贪名。修成子仲横于京师。许史子弟比周中官以陷贤相、定陵罪,至大逆。
窦宪立功荒外,而以末衅损其实。梁商愿谨自终而以凶嗣陨。其世风斯下矣,此刻辟待之无法,宠至而生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