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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四明治久疟不愈。诸药不效者。以养荣汤送八味丸。仍于汤中加熟附子一钱。谓十剂必除。
东庄亦云久疟用补中益气不效者。八味丸有神应。予每得其力。按八味丸乃益火之原以消阴翳者。然则案中所谓养荣逐翳者。固即祖四明以养荣汤送八味丸之家法也。而其愈于冬至日者。盖阳生于子。阳回则阴自退舍耳。
未几又有适蔡氏妹病感症。遣力迎予。时以事滞武林。不得往。来促数次。及予至。则病亟矣。方虎道病状。谓此病甚怪。攻之不可。补之不可。调和之又不可。真反复无计。
予曰。攻法吾可臆度得之。请问其补法调法。方虎曰。始用疏表及降火清痰之剂。半月愈甚。胸则胀痛。用温胆汤及花粉栝蒌等。此调剂也。服之呕逆。痰气反急。昨用理中。加肉桂延胡索陈皮枳壳香附半夏等。此补剂也。服之痛结不可忍。至今号呼不绝。医谓调补不应。治法穷矣。予笑曰。所谓补与调和者是耶。无论理中汤外加入破气伤胃之药。反益其痛。即理中汤中。甘草一味。若蛔发作痛。即非所宜。不记仲景安蛔散去甘草加椒梅乎。方虎曰。向多蛔结症。今补不止。无疑矣。然则如何。余曰。吾仍用理中汤。去甘草。加白芍药三钱。木香五分。进之。痛减半。按其脉细数甚。口渴欲饮水。不能咽。进汤啜吐。手足时冷时热。面颧娇红不定。体如燔炙。余曰。此邪火内沸。怒木乘上。五阳火随之上燔。下烁真阴。龙雷飞越。以药驱之。阳格于外。伏阴冱结而致。遂将大八味丸作饮与之。
曰。得汗病已。黄昏初服药少顷。方虎出曰。服药讫。即少睡。看面上娇红。立退为白。顷乃索被盖。
予曰。俟之至矣。及三鼓。有老妪叩门曰。此刻热急。气促烦乱不可言。请再进视之。
予曰。无庸。吾欲卧。无扰我。至黎明起。诊之。脉紧数至八九至。
予曰。汗已泊矣。而虚不能发也。急煎人参一两。黄白术当归白芍五味子甘草为佐。饮之。汗大至沾席。余曰。未也。次日再服。汗又大至。通身如雨。诸症顿愈。方虎曰。前之甘草不宜服。今两剂俱重用甘草。何也。
曰。初胃中气血攻竭。空虚寒凝。故蛔发而痛。得甘则蛔愈昂上。故不可。今得濡润之药。胃气冲和。蛔头下伏。虽浓煎甘草汁数杯饮之。何害哉。法不可执。类如是也。方虎叹以为精言。
同此一症耳。且同此一方耳。他人用之而痛益甚者。名手用之而痛即减。可见凡方加减。俱有精义。不可不细讲也。
沈凝芝内人。时当就卧。忽作寒热。至夜半即不能言。喘急。医视之。或以为感伤。或以为往来寒热。气逆痰结。用乌药顺气散不效。邀予视之。则声如曳锯。手撒遗溺。口开不能言。自汗如雨。余曰。此类中风也。已伤脏。不可治矣。凝芝曰。即无救理。应用何药。余曰。初发即当用易简乌附子散。今无及矣。凝芝自进之。喘声忽止。且稍发语。疑尚可救。
予曰。五脏俱绝。今得参附。气少苏耳。终无济也。果三日而殁。
甲午馆安邑。九月间。仲弟以痢病。误杀于庸手。悲愤交集。始究心医理。至冬底十有二日。馆尚未解。而家君复以先母中风遣人走召。迨归时则五脏俱绝。与是案所列诸症具见无异矣。急煎参附等剂。挖而灌之。不能挽也。翌日酉刻遂殁。因思病未见之先。与暴发之际。予若在家或有挽回。乃以十数金薄资远馆外邑。致抱无涯之戚。仰天锥心恨何如之。每阅此案。不禁潸然泪下。
未几其侧室复病伤寒。继壮热不止。医疏散之。愈甚。神情昏愦。不寐。凝芝恐蹈前辙。忧甚。予往诊之。
曰。此则感症。无妨也。然起于劳倦。不当重虚其虚。即投以参术等药。得汗。神情顿清。次用地黄饮子。下黑矢。熟寐。唯热尚未尽退。余曰。此甚易事。于昨方中加炙甘草一钱。如言即安。观者皆以为奇。继以滋肾养荣等药。调理复初。汗以参术。下以地黄。除热以炙甘草。此等治感症法。在病家未有不以用补为嫌。旁观未有不以用补为异。即令庸医见之。亦未有不骇然吐舌者。然其中有妙义焉。盖感症而起于劳倦。则非助正无以托邪也。非滋阴无以润便也。非甘温难以除热也。彼惟不知此义。故妄骇以为奇耳。
姊丈劳仲虎。初夏劳倦致感。体作寒热。口苦。医用重药发散之。复用山楂浓朴枳实花粉栝蒌半夏之属。攻其中。热益甚。痰嗽喘急。语言无序。予往诊之曰。误矣。急止其余药。重用滋水清金之药。一服而痰嗽渐退。神情觉清。次日往诊。脉浮洪而数。语急遽而收轻。手指时作微胀。
予曰。此皆虚症也。邪未尝入阳明。而先攻之。伤其元气。邪反随而入阳明矣。重虚其虚。愈不能鼓邪外出。今虽稍定。夜必发诂妄。当急以人参救之。适箧中所带不多。止用人参二钱。黄一两。至次日。家人来言。夜来甚悖乱不安。其势甚迫。似不可救。
予曰。无妨。参力不足故耳。时鼓峰在邑。予拉之同往。
曰。汗已至矣。何虑为。乃用参两许。仍入前药进之。其亲友犹议参之与痰喘妄相背也。予与鼓峰曰。无庸疑。吾辈在此坐一刻许。待其汗至而别。何如。众在犹豫间。因出酒食。过午。举杯未尽。内出报曰。汗大发矣。是夜热退。痰喘悉平。继用补中调土之剂而起。此症与前案。俱系劳倦致感。则得病之源。彼此固无或异也。乃其治法则两不相同。何哉。盖前案未经庸手发表攻中。则阴液尚未受伤。故宜先以参术补中之剂。鼓邪外出。此症则发表既多。攻中又峻。其热益甚。有火得风而愈炽也。其痰嗽喘急者。阴被劫而益亏也。若遽投以参术补土之剂。而不先以滋水清金之药。则阴液必亡。而气自何生。汗从何化乎。夫药之后先。即关病之生死。甚矣。用药者不可不讲次第也。
从子有园丁。忽咯血求诊。视其血。鲜红中间有紫小块。脉之濡涩。色白。问胸中作恶否。曰然。时颇作痛。直映至背。
予曰。知之矣。用桃仁泥三钱。红花三钱。合理中汤。加肉桂一钱。戒之曰。频服之。必有黑血大至。待黑尽而鲜者来。乃再来告。园丁如言。吐瘀积数升。胸痛即平。复再求诊。则脉圆实矣。与以理胃养荣之剂。复用填补命门丸子一料。全愈。
治吐血一症。大法有三。然其要只在胸中辨验。如胸中作恶者。乃七情饥饱劳力等因也。胸中作痛者。乃瘀血抑蓄。折上而奔注也。若不见恶心不见胸痛。而骤涌出者。乃伤寒变热。迫窍而出也。今案中血见紫块。脉见濡涩。则症属蓄血。东庄固已了了。而问及胸中。又云时颇作痛。则其为蓄血也。愈明白无疑。而去蓄利瘀之剂。自宜投之立应矣。
明村王义方。医学甚明。其室人患血症。因气禀怯薄。自进归脾养荣等剂。咯血如故。痰嗽殊甚。邀予诊之。脉俱涩滞。
予曰。据脉论之。其血色当见紫黑。胸中必有微痛。义方曰。诚如所言。
予曰。此蓄血症也。遂用此案法治之。一剂而血见鲜红。脉见充润矣。仍用归脾养荣都气等。三十余剂。诸症悉愈。附识以见前辈成案。俱是后学楷模。第变通则在善学耳。孙子用久患下血。夏末忽滞下。口渴不饮食。继而体热。脉洪数。余曰。若论滞下。则诸症皆死候也。今在下血之后。则不可尽责之滞下。当变法治之。先用白术茯苓山药神曲薏苡仁陈皮甘草等药。强其中以统血。次用黄连泽泻黄芩丹皮等药。以解郁积之热。后用熟地黄当归芍药等药。以复其阴。次第进之乃痊。开手便用白术等以助脾。则其久患下血者。脾虚不能统血也。然其人必素多郁结者。郁久则积而生热。故又患滞下耳。其实原只一串也。彼头痛救头脚痛救脚者。试从此参之。吴弁玉偶患寒热。旋至热不退。胸中作恶。予诊之曰。此肝郁而致感也。遂用加减小柴胡汤。一剂减半。次进柴胡地黄饮子。予适欲往旁邑。遂留数方与之。次日仍用地黄饮子。后日用六君子汤加黄芩。再后日用补中益气汤。加黄芩调之。且戒之曰。明日若尚有微热在内。则后日须再用地黄饮子一帖。而后用六君子。此后皆有次第。不可乱也。弁玉因服地黄饮子觉热已退尽。遂意用补中益气汤一帖。是夜即烦热不安。弁玉曰。用晦言有次第。果不可紊。仍用地黄饮子即安。然后根据次服至第三日。再用补中益气汤。泰然得力矣。时予尚未归。弁玉觉病后烦怒易动。体时虚劣。与友人商之。言今可改用归脾汤矣。如言服之。予归诊之。
曰。今脉已无病。但夜寐不着耳。弁玉惊曰。正苦此。奈何。
予曰。当用加味归脾汤。弁王曰。今已服此方而未效。何也。
予曰。君试服我归脾汤。白愈矣。一剂而鼾睡达旦。
阅此案。愈见处方必有次第。其序不可稍乱。然方以立法。法以制宜。则方中之分两。须有圆机焉。必当相所主以为轻重也。方中之加减。皆有妙义焉。必当参兼症以为出入也。予于是编。但列某方某药及加减法。而不填注分两者。非敢略也。意正为此耳。
杭人沈禹玉妻。夏月发寒热。迎邑医治之。则以为疟也。时月事适下。遂淋漓不断。医又以为热入血室。用药数帖。寒热益厉。月事益下。色紫黑。或如败酱。医且云服此药势当更甚。乃得微愈耳。其家疑其说。请予诊之。委顿不能起坐。脉细数甚。按之欲绝。问其寒热。则必起未申而终于子亥。
予曰。此郁火虚症耳。因出彼药示。则小柴胡汤也。彼意以治往来寒热。兼治热入血室也。又加香薷一大握。则又疑暑毒作疟也。予不觉大笑曰。所谓热入血室者。乃经水方至。遇热适断不行。故用清凉以解之。今下且不止。少腹痛。与此症何与。而进黄芩等药乎。即灼知热入血室矣。当加逐瘀通经之味。香薷一握。又何为者。予用肉桂二钱。白术四钱。炮姜二钱。当归芍药各三钱。人参三钱。陈皮甘草各四分。一服而痛止经断。寒热不至。五服而能起。惟足心时作痛。此去血过多。肝肾伤也。投都气饮子。加肉桂牛膝各一钱而全愈。使卒进前药。重阴下逼。天僵地坼。生气不内。水泉冰溃。不七日死矣。乃云更甚方愈。夫谁欺哉。庸妄之巧于脱卸。而悍于诛伐如此夫。以小柴胡汤治往来寒热。兼治热入血室。彼且以为见病治病。药甚对症矣。乃寒热益厉。月事益下。直非对症者。盖其所为治病者。本非其治。其所为见病者。实未尝见耳。案中辨驳。爽快分明。每读一过。心胸为之一拓。
桐乡朱绮崖。文战苦久。得补饩。临闱适丁内艰。哀毁愤郁。几不自胜。旋又以内病忧劳。百感致疾。初发寒热。渐进不解。时方隆夏。医进九味羌活汤不效。又易医大进发表消中之药。
凡狠悍之味悉备。杂乱不成方。三剂。势剧。又进大黄利下等物。下黑水数升。遂大热发狂。昏愦晕绝。汤水入口即吐。其家无措。试以参汤与之。遂受。垂绝更苏。次日予至。尚溃乱不省人事。承灵正营及长强。俱发肿毒。时时躁乱。诊其脉数而大。
予曰。幸不内陷。可生也。遂重用参归术。加熟地一两许。时村医在坐。欲进连翘角刺等败毒药。且力言熟地不可用。其家从予言进药。是夜得卧。次早神情顿清。谓予曰。吾前竞不解何故卧此。今乃知病也。心中如梦始觉矣。又次日。脉数渐退。烦躁亦平。但胃口未开。肿毒碍事。旬日未便。
予曰。守服此。诸症悉治。因留方及加减法。且嘱之曰。毋用破气药以开胃。苦寒药以降火。通利药以起后。败毒药以消肿。有一于此。不可为也。出邑晤陆大胜云。兄功效及用药已闻之矣。但邑医议用黄熟地。将来必发。果否。
予曰。学术肤浅。初不知二药能发。于是恨张刘李朱诸名家之论犹未备。且恨东璧纲目一书。如许大疏漏也。大胜为之鼓掌。因问绮崖病状。
予曰。七情内伤。而外感乘之。伤厥阴而感少阳。从其类也。医不问经络而混表之。三阳俱敝矣。然邪犹未入府也。转用枳实浓朴山楂栝蒌之属。而邪入二阳矣。然阴犹未受病也。用大黄玄明粉。而伤及三阴矣。究竟原感分野之邪。不得外泄。展转内逼。中寒拒逆。势将大坏。幸得参扶胃气。鼓邪外发。其发于承灵正营者。仍本经未达郁怫之火也。其发于腰俞长强者。乃下伤至阴凝冱而成也。大胜曰。诸医方攻前参汤之为害。而归功于清解。今方将用清火消毒之药耳。
予曰。若辈乌能知此。毒之得发者。参之功也。今毒之麻木未塌。将来正费调理者。乃若辈清解之害也。急服参术。庶得起发收功。若再清火消毒。毒仍内陷。不可救矣。乃如言守方服之而愈。其嘱咐周匝处。可为疡科药石。其辨驳透快处。可为粗技针砭。至其叙论病情处。因流以溯源。其间阴阳内外经络穴道。分晰曲尽。与四明治发背一案。洵称合璧。细玩此案。则此症一线生机。全在参汤一试。得以鼓邪外出。发为肿毒。而不内陷耳。庸技反为害事。而归功于清解。煞是可笑。
时绮崖弟。患左眼痛连脑。医以头风治之。不解。初时发寒热。后遂壮热不止。予诊之。
曰。火伏于内。风燥泉涸。木乃折矣。非得汗不解也。或曰汗。须用发表药。独非风燥乎。且发汗药须拥被闷卧乃得。身热甚。苦此。奈何。
予曰。庸医汗药。皆属强逼。故须拥被闷卧。然而汗不可得也。予药非此类。虽薄衾舒体。时雨自至。岂能消遏哉。乃用龙脑白术饮子。夜分大汗淋漓。次日头目爽然矣。
龙脑白术饮子无从考核。有谓即赵氏加减逍遥散。亦未知是否。然按其案中所列症议。则其治法。必不出木郁达之火郁发之二义。而其方意。亦可意会矣。
四明东庄两家。其活人之奇验。传闻于人口者。不可殚述。是编所集计共五十八案。则尤择其名言创论。阐发轩岐理奥。奇功异绩。开拓后学心胸。无一不足以为天下后世法者也。识者逐案研究。则其间诊法之神。验症之精。处方之当。应自得之。而吾大兄所以公世之心。亦不无小补云尔。同怀弟鹿鸣谨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