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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南湖沈松如。举此案问予云。于鼻塞垂涕中。诊得中虚。人或能之。于咳嗽既愈后。看出带下。东庄果何所见耶。
予曰。东庄亦只是于中虚脉症中。讨出消息耳。盖中气者。金赖以生。而水借以摄者也。中气一虚。则上不能生金而病咳嗽。下不能摄水而患带下。盖此症之咳嗽与带下。论其标则上下分见。求其本则金水同原。总属中虚所致也。得其致病之源。则自可据其现下之本病。以测其将来之流病矣。况其为已见之病端哉。又问。东庄以鼻塞垂涕。反为可喜。其义何居。
曰。皮毛者肺之合也。肺失所养。则腠理不密。外邪易入。其鼻塞垂涕者。乃太阳经伤风表症也。邪之所凑。必先皮毛。一入皮毛。即犯太阳。故凡感症以见咳嗽为轻。凡咳嗽以见表症为轻者。以其邪未深入耳。又问咳嗽与带下。既皆中虚所致。宜其病则俱病。治则俱治。何为咳嗽既见。而带下未见耶。且咳嗽既愈。而带下反甚耶。岂其既能生我所生。而犹未能制我所制耶。
曰。此则病之见也。有先有后。医之治也。有次有序。缘土困则金即衰。故咳嗽先见。其不仅用补中而加白芍五味者。以非补土无以生金。而补土又不可以不生金也。清升而浊始降。故带下后见。其不仅用调中而加阿胶故纸者。以非崇土无以摄水。而崇土又不可以不摄水也。尤妙在重用人参与兼服六味。盖非重用人参。则不能峻补其下。非兼服六味。则不能使水归其壑。所谓因其势而利导之。使利机关而脾土健实也。揣东庄之意。大率如此。子以为何如。
吴尹明子。十岁。患夜热二年余。颌下忽肿硬如石。面黄。时时鼻衄如注。孟举致予看之。疑久病必虚。预拟予用参术等方。予脉之。沉郁之气。独见阳关。
曰。病敦阜也。用石膏藿香叶栀子仁防风黄连甘草等。颌肿渐软。面黄复正。继用黄芩枇杷叶玄参枳壳山栀茵陈石斛天麦门冬生熟地黄等。重加黄连。而衄血夜热悉除。孟举笑出所拟方。以为非所料云。
如遇此等脉症。即东庄亦未始不用寒凉。看黄叶村庄与东庄最契。其所用方。尚难预料。可知寒热攻补。须凭所遇脉症。随宜而用。原未始先存成见也。乃有谓东庄派只一味好用温补者。此不知东庄之言耳。知东庄者。其敢为此言乎。
从子在公妇。半产。恶露稀少。胸腹胀甚。脉之濡数。当重用参。不然必崩。因力艰未服。已而果崩溃不止。下血如拳如碗大者无数。神气昏愦。两足厥冷至少腹。两手厥冷至肩。额鼻俱如冰。头上汗如油。旋拭旋出。按其脉。至骨不得见。予投大剂补中益气汤加人参一两。未效。急用人参一两。附子一两。炮姜二钱。浓煎灌之。至暮渐减。予戒曰。俟其手足温即停药。至三鼓。手足尽温。崩亦止。家人忘予言。又煎前方进之。比晓。予往视。脉已出而无伦。痰忽上涌。点水不能饮。入口即呕吐。并独参汤不能下。
予曰。此过剂所致也。即投生地黄五钱。熟地黄一两。当归芍药枸杞子各三钱。甘草一钱。浓煎与饮。病者意参饮尚吐。况药乎。不肯服。予强之曰。试少饮。必不吐。进半瓯殊安。遂全与之。尽药而痰无半点。神气顿清矣。午后体发热。
予曰。此血虚热恒理也。复用十全大补调而痊。
既因力艰。不能救虚于未崩之前。崩后见症。俱属虚上加寒。则非姜附不能挽矣。犹用前方。止以救虚。此均是失之不及处。迨至三鼓手足尽温。则一阳之复于半子者。已遍达于四表矣。乃又误进前剂。以致脉出无伦。痰涌呕吐。点水不入。不又失之过剂乎。举此可见临症制方。凡前后次第。及轻重缓急。皆当合宜而用。若过与不及。无论方不对症也。即使对症。亦堪杀人。其可畏如此。
吴维师内。患胃脘痛。叫号几绝。体中忽热忽止。觉有气逆左胁上。呕吐酸水。饮食俱出。或疑停滞。或疑感邪。或疑寒凝。或疑痰积。予脉之弦数。重按则濡。盖火郁肝血燥耳。与以当归芍药地黄柴胡枣仁山药山萸肉丹皮山栀茯苓泽泻顿安。唯胃口犹觉劣劣。用加味归脾汤及滋肝补肾丸而愈。
列症中既云觉有气逆左胁上。呕吐酸水。则即不知脉。而第以症验之。已明明是肝血燥痛矣。何诸医议论纷纭。茫无确见乎。想缘此症在四明东庄以前。无人阐明其义耳。然试问四明东庄两家。从谁氏医案中参究得来耶。
家仲兄次女。年十四。新夏患感症。项强头痛身热。仲兄治之旋愈。惟热尚未解。至第七日。予适候兄。命诊之。
予曰。汗至解矣。不必药也。惟身凉当服补中益气汤加黄芩数帖。不则虑其复耳。果得汗愈。遂不肯服药。越数日果复。又二日。兄召予视。则体燥热甚。舌胎干黄口渴。遍身疼痛。举手足俱呼痛不可忍。胸腹尤甚。脐上有块高起。如鹅子大。按之坚如石。痛欲死。兄曰。补之乎。下之乎。予对曰。下之则死。补之则甚。第可润之耳。兄曰。得之矣。用人参地黄当归芍药甘草麦门冬枸杞子丹皮煨姜饮之。即熟睡。醒觉寒发战。汗沾被席。遂失脐腹硬块所在。痛止热解。翌日下黑矢而愈。会得阴气外溢则得汗。阴血下润则便通之义。方知东庄此案中。第可润之一语之妙。其下之则死。补之则甚二语。虽是端就此症而论。然足与景岳实而误补。不过增病。病增者可解。虚而误攻。必先脱元。元脱者无救矣数语合璧也。一长姓者。好学深思士也。年十八。岁杪得齿衄及手足心热。恍惚不宁。合目愈甚。盗汗胸前出如油。间或梦遗。或不梦而遗。伊芳叔录脉症求方。
予曰。脉不敢凭。据所示症。乃三焦包络火游行也。试用后方治之。方用连翘黄芩麦冬生地丹皮丹参茯苓石斛滑石粉辰砂甘草白豆蔻仁等。服七剂而愈。及明年用功急迫。至夏其症复发。就便医治。皆云不足症。用温补肾经及涩精等剂。服之日剧。又进温补肾经丸料斤许。愈剧。
至不能立。立则足腕下刺痛。见者汹汹。谓为弱症矣。始疑俗医之谬。乃驾舟就诊。
予曰。尊体虽羸而面色憔悴之中,精神犹在,已诊问曰。迫服何等汤剂,出示方予曰。生药补矣。何得不凶。且少年朴实人。何必用温补。
曰。手足心热奈何。
曰。劳心人大抵如是。
曰。梦泄则奈何。
曰。梦泄人人各殊。子乃心肾下交所致。与夫盗汗恍惚等。皆三焦包络之火游行而然。药宜清凉。遂用连翘生地黄芩丹皮茯苓丹参甘草升麻石斛麦冬北五味灯草。服十余剂。又用麦冬熟地生地滑石石斛茯苓芍药丹参神曲辰砂作丸。守服而愈。
血从齿缝中或牙龈中出。名曰齿衄。系阳明少阴之症。盖肾主骨。齿者骨之标。其龈则属胃土。又上齿止而不动属土。下齿动而不止属水。凡阳明病者。口臭不可近。根肉腐烂。痛不可忍。血出或如涌。而齿不动摇。其人必好饮。或多啖炙爆。肥甘豢养所致。内服清胃汤。外敷石膏散。甚者服调胃承气汤。下黑粪而愈。或有胸虚热者。以补中益气加丹皮黄连亦得。少阴病者。口不臭。但浮动或脱落出血。或缝中痛而出血。或不痛。此火乘水虚而出。服安肾丸而愈。余尝以水虚有火者。用六味加骨碎补。无火者。八味丸加骨碎补。随手而应。外以雄鼠骨散敷之。齿动复固。又小儿疳症。出血口臭肉烂者。芦荟丸主之。东庄此案。可为凡症属三焦包络之火游行者。立一准绳。并可使惯用温补者。推而广之。不致误以此火认为无根之火。故从西塘治法备忘稿中录存之。古人立一方。必有一旨。若近来医方。见某病即用某药。一方中必下数十味。直是一纸药帐矣。案中生药补一语。快极。
新安许开雍。病齿上龈从耳根痛起。便苦楚不可耐。医用平胃降火药。日增剧。予诊之。关滞而尺衰。授方以熟地黄为君。杜仲枸杞子女贞子甘草黄柏山药山茱萸为臣佐。其尊人青臣举以问医曰。此方何如。医云。大谬不可服。问其谬状。
曰。齿病为阳明之火。与肾何干。而俱用补肾药耶。青臣曰。果尔。则吾知此方之妙矣。乃更邀予往视之。余曰。病见于上。而治当从下起。此有步骤。不可责速效也。青臣曰。唯命。乃仍用前药数剂。继用人参白术茯神甘草白芍药枣仁远志肉当归黄牡丹皮。数剂。痛已减而未去也。予诊其两尺已应。右关以上皆平和。惟左关尚郁塞。
曰。今当为君立除之。遂用补中益气汤加龙胆草。即愈。后小发。复加减前方愈之。因嘱之曰。此虽小疾。而其根在下。当谨调摄。无使频复也。青臣以为奇。亦令予诊。脉得风木之气太过。法当即见痰症矣。微言之。未数日。夜间痰忽上涌。如中风状。遂复召予诊。脉洪弦而坚。
予曰。此类中风根也。今发幸轻。且精力尚强实。培脾土则风木自能退听。可无害也。但杜征南所谓平吴之后。正烦圣虑耳。乃用六君子汤。合玉屏风散与之。数帖而愈。予谓宜连服百余帖。及都气丸二三料。以绝其株。俗儒阻之曰。服参过多。补住痰涎。祸不旋踵。不可从也。因犹豫停止。然颇慎调摄。今幸无恙。症见齿上龈从耳根痛起。诊得关滞尺衰。在吾辈处此。必当投以大甘露饮。去茵陈枳壳而加柴栀丹皮矣。乃始则不用甘露而用左归。继又不用逍遥而用归脾。后复不用归脾而用补中。何令人莫测也。然细按之。则见其主方之当。加味之精矣。
孟举仆钱姓者。患梦泄不止。夜热羸弱。予用甘温治之。梦泄顿愈。惟夜热未除。他医进清凉之药。身大热。下利脓。腹痛不可忍。更医治痢。杂姜桂芩连。益野狼狈。下鲜血。或如屋漏。或如猪肝。或如鱼脑汁。复迎予视。脉数大而坚。此挟虚感热。医不得次第。致血虚而毒盛也。
与当归丹皮芍药泽泻茯苓地黄。加黄连。数剂而痢止。时适与友人集公所。其家人驰至曰。顷忽增一病患。小便内痛。点滴不能便。便后痛愈甚。正号呼床席。求急解之。予思良久。问痛连少腹乎。曰否。
予曰。吾知之矣。急归。取丸子两许。令急吞之。下咽少许时痛若失而便通矣。孟举惊问何药。其神如是。则金匮肾气丸也。孟举曰。芩连桂附。两者冰炭。他人用之两败。而今则两以奏功。何也。
予曰。此所谓次第也。毒传脾肾。不先解之。而骤用姜桂。则其焰益张。不得已用寒凉救之。热毒既去。虚症乃见。命门无气。肾将败矣。故急以桂附用之也。孟举曰。焉知便痛非毒甚乎。
予曰。毒甚则必下利仍频。体反加热矣。未有痢止身凉食进而毒甚者。故知其非也。且毒甚而痛。乃火逼膀胱而致。则必痛连少腹。今少腹反不痛。故知其为肾气寒也。孟举惊案称善。越数日。其人正饭。与人争谇。复大发热。此木抑土虚而食复也。与补中益气汤。热渐退。但不寐。左横骨下坚硬。饭食过之俱有碍。适有医者过其门。令诊之。
曰。伤寒心下痞。不当用参术。孟举问予。予笑曰。渠辈惯误下人。故熟此症。予未尝妄下。故不识也。孟举曰。吾固知其非。姑举为一噱耳。请问此何病也。
曰。是为肝胀。
曰。得毋抑积停滞乎。
曰。如所言。当连右骨下。
曰。饮食不经于肝。过之而碍。何也。
曰。肝怒则叶张。右侵于胃。胃虚受侵。贲门侧寒。故碍也。经不云乎。肝大则逼胃迫咽。迫咽则苦膈中且胁下痛。肝高则支贲切胁。为息贲。此之谓也。乃以加味归脾汤吞八味丸。加补骨脂吴茱萸杜仲等饮之而平。其反复辨症处。溯流穷源。既极精透。其次第用药处。得心应手。又甚神奇。此等案一出。真可拓后学之心胸。扩群医之见解。识者谅不以予言为阿其所好也。每验怒气易动者。最多肝胀一症。其左胁骨下痛而有块。扁大如痞。实非痞也。乃肝叶血燥。不肯下垂故也。
吾友董两舟。夏月捣膏。劳力致感。头痛发热。服解表之药不效。其长君方白来问予。
予曰。子不观东垣脾胃论乎。服补中益气。加北五味麦冬自愈矣。如予言服之顿安。复起作劳。仍发热头痛。别用清解药。增甚。予同叶御生往候之。四肢微冷。胸腹热甚。烦闷。腰坠下。少腹胀痛不能小便。时旁观者谓重感风邪所致。力主发散。
予曰。虚邪内郁。正以劳倦伤中。真气不足。不能托之使尽出。又遇清凉。其火下逼膀胱。责及本藏。故然。安可攻也。请以滋肾饮子合生脉散与之何如。御生论与予合。竟投之。得睡。醒热解小便通矣。留方补之而别。翌日方白至云。内热时作。烦闷头痛。亦间发不尽去。
予曰。余火未散。移热于上也。用软柴胡人参白术黄连丹皮甘草茯神等而愈。
不能小便一症。除合补中合生脉症外。其余非寒结膀胱。即热逼膀胱所致。其辨验全在少腹。如不能便而痛连少腹者为热。少腹不痛则为寒。故同见是症。而前案以益火取效。此案以滋水得功。炎上润下。判若天渊。互相研究。愈见前辈因症制方一线不走之妙。
未几其内人亦病感症。久不瘳。予用清肝醒脾之药。病解复患疟。用六君子治之。不应。用补中益气加半夏治之。又不止。予请再诊之。
曰。得矣。此郁火为疟也。用龙脑叶贝母黄连丹皮生白术茯神生芍药当归甘草陈皮柴胡即安。复用补中益气汤加黄连。数帖。遂健如常。经云。木郁则达之。火郁则发之。加味逍遥散正所以透发郁火之的剂也。然此案不用山栀而用黄连者。以山栀屈曲下行。不若黄连运用在上。尤能达心胃之郁也。其复用补中者。升木以培土也。其又加黄连者。左金以平木也。前辈临一症必寻其源。处一方必求其当类如此。学人须逐案细心参究之。吾友徐方虎。以妹病召予。病已浃旬矣。切其脉。弦而数。唇焦黑生皮如蝙蝠翅。剪去复生。齿枯。舌黑如炭。中起刺。状如焦荔枝壳。体热痰急。
予曰。此小柴胡症也。何遽至此。岂服苦寒攻伐之药耶。方虎述病状曰。初病寒热起。月事适至。医用发散未效。继用大柴胡下之。利行而病不解。舌始燥。始痰起填膈。又用陷胸加化痰药。又不效。热益甚。乃用三黄合犀角地黄汤服之。舌始黑。唇始生皮。烦惋不得卧。今当如何。
予曰。少阳之邪。不得上达。热抑在下。病及冲任。以苦寒逼之。火急水烁。逆乘于上。肾肝竭矣。乃投熟地生地各一两。当归芍药丹皮茯苓山药麦冬山萸肉甘草佐之。顿安。而唇舌症未退。
予曰。无虑。得汗而便即解矣。曰。前已下而益甚。今何言便解也。予笑曰。正唯此处须读书耳。遂大进参归术而汗至。下黑矢甚伙。诸症悉退。唯痰尚多。舌胎尚有未尽。每至夜则烦惋不了了。
予曰。此冲任病未解也。仍用初方加芍药及桃仁泥各三钱。一剂而起。
据所述病状云。初病寒热起。则知邪在少阳。显属小柴胡症矣。斯时若以小柴胡汤养汗以开玄府。使少阳之邪。得以上达。何至热抑在下。而病及冲任哉。即病及冲任。经水适来矣。不以苦寒逼之。而仍以小柴胡汤加归尾等调之。又何至唇焦舌黑。变出尔许肝肾阴亏之危候哉。然此等处吾不咎若辈之悍于诛伐也。咎若辈之昧于审症耳。并不咎若辈之昧于审症也。咎若辈之误于读书耳。东庄医道。得力于四明。四明于左归饮条下云。伤寒舌黑唇焦。大渴引饮。此必服攻伐寒凉之药过多也。此方主之。今即就此一案一一按其论病处方。足见高吕两家。固自心心相印也。
时方虎病三阴疟。已四年矣。幸所治皆武林名医。服药得法。不至溃败。用人参几十余斤。
然年久病深。至此遂不能支。形肉尽脱。饮食不进。每觉有气从左胁上冲。即烦乱欲脱。奄奄几殆。乃重用桂附芍药地黄。加以养荣逐翳之药。冬至日。正发期。是日遂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