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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其地山势盘旋,树木丛杂,峭壁危崖,寂无人迹。明日,舟人共出。攀罗扪葛,搜得一径,缭绕羊肠,荆榛四合,似非往来惯道,然知其中之必有居人矣。只以穷荒怪薮,莫敢深入。窃意苍莽中必多猛兽,乃数十人持械连臂以行。
逡巡二十馀里,始有修途横亘。更十馀里,则人烟在望,鸡犬相闻矣。趋诣之,屋庐联比,居民环聚,耕作不异于中国,而衣履整洁,动止闲雅,俨然有王化者。
问此何地,曰:“干支国也。东行五里,可睹城郭。”寻至其处,巍巍百雉,高耸云霄,其上竖嵌一石,光润如玉,书曰“干支国”。下有横额曰“朝阳门”,知为东城矣。
方入郭,为关史所阻,问:“客何来?”以“中华”对;问符节,答曰:“因舟行不利,失路至此,无符节也。”乃仅放海、于两人入,从人
俱不得随。城东隅旷廓多山,葱茏绿树中,惟茅舍数椽,远近相望而已。其辐员凑集,多在西南城。约行二三里,所见悉峻宇飞甍,迤逦而来,无非缙绅巨第。过数
弄,渐达康衢,人声腾沸,廛舍高闳比户,牌搂森列。各为额题,字画百态不齐,而人语亦方音互变,然皆有译可通。
叩问其详,惟本国人情风俗,事事与中国同。有不同者,皆遐方绝域、贩卖往来之徒。其招牌字义,各以国书通,以故为中国人所不识。
国有献宝馆,馆主人通识殊方异宝。每岁四月八日,诸肆货主同诣献宝馆,甄别宝货。海狐奴亦洋商领袖,舟中货物填溢。第恐锦绣之属,不足以当诸商异玩。然
既会逢其适,亦姑誊录货单,投刺于馆。乃大为馆主所欣悦,即时延为上宾。盖国中素尚中华绫锦,时以岁逢大比,向例胪唱后,甲首以下,各赐宫袍美锦有差。盖
仿古元纁币聘之意,而袍与锦皆须中朝物,重华制也。是岁甲首宫袍,求之尚未有得,献宝馆方切忧惶,海狐奴来如其候,所谓“当土者贵”也。至四月八日,万商
同宴,独援海登首座,而海遂获利无算。馆主人以其名闻于总财,总财闻于国主,授金库大使,解亦授副使焉。
海问馆主人以“干支国”命名之意,主
人曰:“国所以主岁者也,凡二十四气。十干、十二支,悉纲维于是焉。每遇甲岁,有鸿钧大使者来典试。凡有血气者,皆得赴试焉。今岁甲戌,不日天使下临,乃
国之大科也。”海喜,以所闻告于。于名心綦热,因勤攻举子业,以待试。海既受职,日惟与解在金库主政,而于独羁留别馆。来船泊岛下,留公髭须掌焉。
有伶人宝官者,于献宝馆演戏识子,因而时相过从。一日,宝趣于游金翠园。时场期已近,举子云集,名胜之区,游人杂沓。园有万花楼,倚山结构,形势颇高,能收远景。于携宝登楼,沽酒共酌。宝虽伶人,颇娴吟咏,侍于酣饮,畅谈甚得。
对座有四客,冠履崭新,随从繁众,纵横赌洒,意气甚豪。宝识之,告于曰:“首座者姓卢,名重环;次座者姓相,名有皮,即前科甲首相有体之昆玉也。馀两人
亦赴闱场者,未能详其姓氏。若卢与相,直「没宇碑」耳,请招之来而验之。”乃趋对座声诺,唧唧数语,卢、相俱至,相揖即坐,各询邦族。而卢、相语言多腐,
俗气熏人。于不能堪,趣宝移趾他处,而卢、相诸人犹恋恋随之。
沿西廊,过一小舍侧,入水榭中。东转曲桥,一门启焉,额篆“碧玉琅玕”四字,植竹其中。有楹帖数联,款多华人名氏。于疑海鱼天涯,安得华人笔墨?
举以问宝,宝言:“无异也,每科主试者皆华人。甲寅岁,岳忠武王来主鸿钧大使,其科取以
冠甲首者,虎将也。甲子主试者为惠子,而蒙庄为之融,定甲首得相有体卷。庄嫌其腐,惠强拔之,而庄不能争也。”且言且指四篆,以询卢,卢曰:“望王良午四
字,何不识之?”有闻者绝倒。
无何进院,于文思汩汩,其意良得,自谓稳摄巍科,不作第二人想。乃榜发,而主司双盲,依旧孙山名落。宝自外至,
告于曰:“「望王良午」已名登甲首矣。”出示题名录阅之,甲为卢重环,乙则王大兰,丙相有皮,丁田尔耕。盖是科主试官为李斯,而杨布副之,同考官则以尉迟
敬德、秦叔宝为之。二公者,曾拜爵为门神,而卢之父本贵家司阍,故得夤缘推毂焉。国有东门骞者,斯之贫贱交也。及斯之至,骞以病未入场,斯求骞不得,因求
其次,而卢氏子遂徼幸焉。
于乃喟然叹曰:“昔淮阴受萧相之知,刘平赖钟离之引。仲父虽能,非鲍叔而不显;但阳信美,遇邓骘而乃升。自古英杰之士,谁则无藉而兴者,况竭也?
樗栎不材,茑罗无力,孤身海角,萍寄荒陬,乃欲与大力者争时命而强功名,何不谅如之?”呼天痛哭,不觉昏倒于地。
宝以其困顿穷荒,迍邅时命,深堪怜悯。瀹茗救之,半晌方苏,谓宝曰:“卿其去我哉!我无面目复见卿矣。卿以色艺名重国中,歌台舞榭,岂少富贵往还?而愿
惓惓于远窜之穷儒,亦谓其尺寸之长,不难自奋于清流耳。何意鲰生无命,徒然腮暴龙门。若果屈于宏才硕学,斯亦甘心纳款。乃旗鼓相当者,只在「望王良午」之
辈,仆诚狗彘之不若矣!”
宝曰:“论此等物事,贱如我辈且羞与为伍。然而气运推移,非关人力。夫物穷则变,变则通。今君于姓,于者鱼也。试而
不售,特不化龙耳,终无失其为鱼也。鱼以水为天,以海为壑。海狐奴,君之良友,现居金库,富埒王侯。国例二十四气,吉凶神煞,职事繁多,固以考入甲榜者论
补其职。然捐赀纳粟,亦有旁门;请托赂遗,更饶捷径。但挥数千金,不难立膺显秩。盍藉海力为变计乎?宝请为君谋之!”
乃往说海,曰:“自明公
税驾于此,不半载而万商之利悉归明公,诚哉富有之大业矣!虽然,人之所贵于富厚者,以其资身家、济乡里而厚子孙也。今君富夺石崇,而孤零海国,还乡无路,
骨肉无以同其乐,戚友无能丐其恩,子孙无可延其世。虚拥多金,有何益哉!”海曰:“何以教我?”宝曰:“于生与君有金兰之谊,而大比失志,腾达无由。然尚
有可趋之途,公诚舍数千金,资其营干。在君第去其一毛,而于生受无穷之惠。无损于己而有益于人,君其有意乎?”海曰:“善!苟有利于禹门者,虽万金不惜
也,其恣君所为。”
宝乃为于援例纳金,又复交通当道,上下夤缘,得除授青龙神职,主雨水事。虽官不及海,而宦囊已渐润。至其政迹多声,诚不负
于宝官焉。于感钱神力,刻木像祀之,示不忘本也。海与于所领职,皆以十年秩满当迁。于有急流勇退之思,乃约海与同罢职。海亦心惮履险,不敢恋栈,遂乃上表
辞位,挂冠俱去,优游林下者又十馀年。
宝官言:“漈水长落漈,每三十年则一年满。闻诸父老,今二十九年矣。明年春,落漈当复平。来船在岛下,
多有缺坏者,篷缆之所需,当整而新之。时至则发,毋以濡滞贻误也。”海、于韪其言,以告公髭须,使预为之备。并出藏金,购诸商珍异。明年春,公髭须来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