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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馆舍甫定,而侯偶患感冒。赞曰:“先生且安高枕,已嘱当槽者,勤视汤药。愿出觅数金,为修进贽之仪。”乃朝而出,暮而归。果获白金十两,献
而藏诸箧。告侯曰:“西湖之上,术易行也。先生请留寓调养,明日某仍独往,相人而行其术。事有必须先生者,敬当来迓。”于是,不携囊橐,不藉资斧,锐身孤
往。侯以赞往返仅一日,所获已十金,是真捷足者,遂听其去。
赞兼程而行,不数日已回金陵。告侯妇曰:“事急矣!先生以案破系狱,仆幸漏网,伏处城中者三日,思欲以夤缘脱其罪。比闻掌颊者八十,鞭刑三
百,酷虐非所素经,已供前犯几案、积储几许,及籍贯所在矣。不速逃,家属财产,俱当入官。今当疾检珍藏,视可意者缄置一二笼。余往买棹,舣待于水西门外。
鸡鸣城开,可窜而脱也。但事须慎密,即婢媪前犹当谨秘。稍或漏泄,脱身不得矣。”嘱罢,匆匆出城。
舟楫既备,比回侯舍,已黄昏灯上矣。对婢媪辈,但言奉主人命,来取家眷,徙居于杭。因嘱媪曰:“今惟主母一人,先挈紧要物,携婢以行。小姑
与媪皆居守,以待后至者就迁焉。”媪既听命,而小姑见其匆促束装,状甚蹊跷,意必侯术之败露也。因挟侯妇曰:“不携妹俱去,妹当出首,无一人可行也。”赞
急止之,曰:“毋多言,忧患同之,必不相弃也!”遂共整理箱箧,惟留粗使器具,俾媪为守藏。鸡初唱,即起结束;侵晓,一家俱发。及城时,恰值开关放客,乃
驰骤以出。媪亦随送,至舟而返。
是日风利,顷刻即抵太平。沿路水陆,人夫倍赏,加紧催趱。不数日,已抵婺源。呼弟延庆视之,曰:“此非汝以千金纳聘者乎?”庆曰:“然,何
由得之?”赞告之故,且问妇曰:“汝夫以千金卖汝,是即委禽之子南也,自谓当意否?”妇曰:“败子多行不轨,妾复何恋焉?然不鬻妾,妾不求去也。既受人
聘,人自左右之,安问妾耶?惟先娶者,乃妾之侍儿。若必苛绳礼制,以入门之先后为嫡庶,此则不无微议耳!请出先娶者而问之。”乃见先妇。
先妇曰:“婢子曾受夫人豢养恩,岂敢忘之?
今日之事,不坐婢子以僭妄之罪,使得仍侍巾栉,以退居侧室足矣。”妇曰:“苟不忘旧好,论年齿,而姊妹呼之可也。”赞恐小姑他适或败其谋,亦遂纳小姑焉。
异炉凡炉皆三足。邑中故衣铺,有炉独缺一足,偏委若欹器。不支其缺,倾侧不可以供。旷弃闲散中,无有问鼎者。铺主亦废物视之,无求售意。尘滓污
染,黝黑不光,而形状颇古。不然,毁化之矣。炉大可容一升,炷火满其中,日设铺面上,往来吸烟者便之。十数年人情冷落,萧然倚壁而已。
不意尘世不尽双盲,宝物必无终弃。时有歙商,侨寓邑城之东门,贩烟具为业。一日,以他故过铺,见炉异之,摩挲审玩,问铺主所售几何。铺主以
客既问价,必有取焉。乃故昂其价,答以十金可易也。客即探囊出白镪,计秤尚欠二星。对门有质库,遂往解衣,典而盈其数。急切成交,若恐迟而有变者。
铺主以其爱炉之坚,心益惑,因叩之曰:“炉已鬻矣,情更无悔,惟乞一言指示:天下固有残毁不全而无碍其为宝者乎?”客乃市檀香一片,支炉缺
足下;竹头木屑,拉凑零星枯朽,撮置炉中。燃以火,扑鼻皆香檀也。客言:“不独香檀,使有降真、苏合、冰麝、龙涎,但拈一片支其缺,即燎纸于炉,香亦如
之。”铺主始知炉为异宝,十金之价为已贱矣。
客携炉去。是夕,尽检所贩物以遁。噫,物已易主,即知其为宝,又岂能夺之使返?而客乃竟去不停,岂已得宝则小贩之业可弃耶?
抑其有意物色,聊借小贩以为托身之有寄宝得而无事稍留耶?其炉为异宝,则知其炉者亦异人也!
逆子邑之北境,地名山门。山门老姥,其夫早世,有一子,甚忤逆,而娶妇颇贤。子平昔败纪之行,赖妇时时掩盖而劝勉之。
抱孙未及周岁。一日晚炊,熬粥盈釜,火力正猛,拂汤腾瓶,覆盖渐浮而起。姥拥孙急赴,欲发釜覆,扬汤以止其沸。不谓覆发时,热气喷扑,抱中儿
目眯而惊,颠而堕于釜,迫不及救,顷刻间肤肉糜烂矣。妇以逆子方他出,计欲讳其事。姥之外家,去山门仅只一二里。妇趣姑速归,以避其毒。
姑行才半晌,而逆子以归。逆子忤于生我,而甚慈其所生。甫及室,即切切问儿所在。妇不能答,但言儿为邻妇抱戏于外耳。逆又汲汲促妇抱儿归,
妇曰:“一言欲相告,须无燥急。儿实得暴疾以殇,已殓而瘗诸义冢中矣。”逆闻之,虽甚悼痛,然亦无如何也。又问母,妇曰:“姑伤孙多哭,故促就外家去也。”逆怏怏而出。
遇邻媪,见逆不愉,旁叹曰:“老人失手,竟毙佳儿,深可怜悯也。”逆大骇问故,媪遂以情告。逆暴怒,怀刃趋外家,故婉其词,言:“儿死由天定,非人故杀之也,何预母事?
恐母为无命儿惨痛,故欲迎归劝慰之耳。”有妗女年甫及笄,私以告妗曰:“彼其素非良善,今遇有大变,而目动言甘,意叵测也。
归必无幸,不如弗许,纡期以缓其怒。”妗曰:“彼自谓无关母事,儿无须多虑也。且老妪难任力作,日非升米,不足以饱其腹,留之何益?”女曰:“纵听归,须
遣佣工护送焉。”妗曰:“妪虽弱,母也,子能奈何哉?”遂遣之去,而逆乃毙母于道。
事发到官,官以情重碍己,不欲详决。鞭八百,尽碎其肉,而气犹未绝。因掘一坎,倒身埋其下。虽未脔割,罪亦近之矣。
箨园氏曰:逆子所犯事,不甚远。闻逆凶暴之习,亦由姥养成之也。儿戏时,逆多以不情之举,凌虐同侣;而母则不问曲直,左袒之,威猛于虎也。初
与邻里争,子不常胜,母不罢休也;既与邻里争,母不常为子胜,子不罢休也。积争之惯,有不尽之争,则争母;积胜之惯,视可胜之母,如非母。习惯之沿,竟有
逆天之犯。世之爱子者,可不知所戒哉!
雷殛三则常州民田四,往无锡探亲。吴俗水程例有班船,价贱而客众,鳞次挨挤,至无容膝处。田四手携一筐,杂置零星物,或横或纵,堆垛满筐。恐人丛中难自经理,随手递交船梢执爨者,嘱曰:“筐内紧要物,当极意检点。”执爨者即揭后梢板,纳诸舱底,四心帖然。
船人嘈杂,俱无被褥。日初昏,即各席地以眠。四以筐在后梢,因即假寐舵侧,为逻守计。班船之行,恒终夜不辍桨。三鼓后,客皆熟睡。四适患腹
疾,起而泄于船尾。执爨者伪为遗矢计,挤四而堕于水,遂急催桨板以去。比及无锡,数十人分头星散,谁问同舟中田某所在?即驾长、水手,亦只于人上船时,照
收船价,人数纷繁,岂能一一记认?所由田四之死,不惟同舟客所不知;虽船上篙工,亦无知后梢之谋为鬼蜮也。
惟田四家久期不返,自必往问于戚,乃四竟未至其家。招寻几遍,踪迹全无,迨沿河细访,始得其埋葬处。询诸约保,但言于水面捞有浮尸,衣履若
何,有无髭须,及其时日,略相恍惚而已。是否确凿,尚难凭信,更何从追问财物?且自四家至搭船之处,尚隔十馀里,又谁知其附何船以去?乡里儿怕履公庭,更
不敢报案跟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