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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道德真經廣聖義卷之四十二

唐廣成先生杜光庭述
大國者下流章第六十一
疏:前章明以道莅物,則其德交歸。此章明以德下人,則物歸謙讓。初標大國用謙,故能攝化。次故大國下叔大小各得所欲。後故大國者偏戒大國特宜用謙。○義曰:謙乃德基,下為貴本。大國以謙為用,則小國歸仁。巨海以下為資,則百川朝會。故喻牝以柔勝,政以靜彰,故大國以謙下聚人,小國以卑順奉上,各安其位,互得其宜。理國理身,斯為至訓矣。《春秋》昭公三十年,鄭游吉對晋大夫士景伯曰:小國事大在恭其時命,大國字小在恤其所無。先王之制也,取備而已。所以交其好也。此固大小國切於用謙,不在乎以大制小矣。
大國者下流,天下之交。
注:下流者,謙德。大國當下流開納,則天下之人交至。
疏:江海處眾流之下,百川委輸,故曰下流。施之於人,是謙德也。夫人君者有道則國存,無德則人散。故處大國者,當下流開納,令天下之人交會而至,則能全其大。故曰下流天下之交。
義曰:蠢蠢群生,君為司牧,開邦立國,道德為先。德以下人,道以育物,國益大而心益下,人愈歸而君愈謙,億兆樂推,遐邇交會,不其韙歟?
天下之交,牝。牝常以靜勝牡。
注:天下之交疊出前文,以結下流之義也。
疏:天下之人所以交會至者,由大國謙下之故。喻如牝者,常以雌靜為牡動所求。此云以靜為下,則明牝常以雌靜而能勝牡者,由以安靜為下故爾。
義曰:靜以理身,必氣和而神暢。靜以理國,必德廣而人歸。以靜為下,斯之謂矣。
故大國以下小國,則取小國。
疏:故者,仍上之文,以結成前義也。言大國之君所以不事威武而用謙卑之德,以柔服之者,將欲懷來附庸之君,取其小國之人,而為臣妾爾。
義曰:大國以謙靜率人,人所親附,不施威武,不恃權謀,故小國懷仁,求為臣妾,國愈廣而眾愈繁矣。大國能安撫小國,如晋為盟主,而衛國逐其君而立剽,晋欲討其罪。晋侯問故於中行獻子,偃對曰:不如因而定之。伐之未必得志,而動諸侯。史供有言曰:因重而撫之。仲虺有言曰:亡者撫之,亂者取之。推亡固存,國之道也。君其定衛以待時。冬,會于戚以定衛。此所謂大國之撫小國也。又大國之聚小國者,謂群方朝會,無代無之。故夏啟有鈞臺之享,在河南也。商湯有景亳之命,在偃師也。周武有孟津之誓,成王有岐陽之蒐,康王有酆官之朝,在鄠杜也。穆王有塗山之會,在壽春也。齊桓有邵陵之師,晋文有踐土之盟。皆以大國恤下小國,事上各得其所也。大國不能撫小國者,如晋侯不能字育諸侯,強令於鄭,鄭子家與趙宣子書曰:古人有言:畏首畏尾,身其餘幾。又曰:鹿死不擇音。小國之事大國也,德則其人,不德則其鹿也。鋌而走險,急何能擇?此言晋若虐命於鄭,鄭將庇於楚矣。命之罔極,亦知亡矣,將悉弊賦以待於儵。叔晉之境也。居大國之間而從於強令,豈其罪也?此由大國不能撫懷於小,將政其叛。故大國之於小國,當謙和以下之,柔靜以懷之。取言聚也,以聚於人也。
小國以下大國,則取大國。
注:大取小以為臣妾,小取大以為援助也。
疏:言大國之君既以卑謙之道而柔服小國,小國之君則朝聘會盟,不敢離叛,以卑下之禮而事大國者,則欲取大國之威以為援助爾。
義曰:小國謙卑推忠,盡敬以事大國,則大國懷而安之,柔而服之。若小國不能致禮竭誠,奉事大國者,如宋人為鹿上之盟以求諸侯於楚,楚人許之。宋公子目夷曰:小國事盟,禍也。宋其亡乎。幸而後敗。及盟,目夷曰:禍其在此乎。君欲已甚,其何以堪?於是楚執宋公。冬,會于亳,乃釋之。目夷曰:未也。未足以懲君。此小國不能事大國也。夫小國能事大國者,如隱公元年三月,邾儀父盟于蔑魯地,邾以附庸之君未王命,故書名。然其小國能適大國,繼好息民,書字以貴之是也。朝聘者,大國適小國為聘,大事小也;小國適大國為朝,小事大也。繼好結信也。謀事補闕,禮之大也。孟子曰:唯仁者能以大事小,湯事葛伯,文王事昆夷是也。唯智者能以小事大,大王事熏鬻,句踐事吴是也。大事小謂之樂天,小事大謂之畏天。樂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國。《詩》曰:畏天之畏,于時保之。此《周頌》美成王畏天之威,能安其太平也。
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
注:以者,大取小。而者,小取大。
疏:《春秋》曰:師能左右之曰以。或下以取者,言大國用謙卑之道,以取小國,則令其可左可右,故云以取。或下而取者,言小國用謙卑之道歸事大國,但可承奉而求援助,不能令左右隨意,故云而取。
義曰:師能左右之者,《春秋》僖公二十六年秋,宋叛楚而善於晋。楚令尹子玉、司馬子西帥師伐宋,圍緡。公以楚師伐齊,取穀。凡師,能左右之曰以。謂進退在己。寘桓公之子雍於穀,以為魯援。楚申公叔侯成之。桓公之子七人為七大夫於楚,言齊孝公不能撫之故也。二十八年,楚子使申叔去穀也。此言左右由己,取捨固時也。
大國不過欲兼畜人,小國不過欲入事人。
注:大國謙德而下小國者,不過欲兼畜小國為臣妾。小國執貢賦以下大國者,不過欲入事大國為援助也。
疏:言大國崇謙下以取小國者,更無餘意,不過兼畜小國之臣,為人君之長。小國用謙陳薦贊幣而取大國者,不過欲入事大國,資為援助爾。
義曰:大國以小國內為臣妾,小國以大國外為援助。兩者其志不逾於此矣。薦,進也。贊,執也。幣,帛也。諸侯觀王,兩國交聘,則必陳進珪玉貨帛,執以為禮,故曰贄幣也。小國求大國為援助者,《春秋》文公十四年秋,鄭伯與魯公宴于棐,鄭大夫歸生子家賦《鴻鴈》之什,取其哀恤鰥寡之義,使魯侯恤之。又賦《載馳》之四章,言鄭國寡弱,取其小國有急,欲引大國以為援助是也。
兩者各得其所欲,故大者宜為下。
注:一求臣妾,一求援助,是兩者各得其所欲。然大國者常戒於滿盈,故特云大者宜為下。
疏:大欲畜養,小欲入事,兩遂所願,故云各得其所欲。大者宜為下者,夫物常以小輕大,而必以大凌小,將恐大國之君驕盈致禍,鮮能下下。故戒之大者,特宜為謙下爾。
義曰:居匹夫之上,亦以為難。况居國之上乎?在上者承天順地,撫眾和民,不以國大自尊,不以兵強自恃,謙柔為志,畏慎在懷,若履薄冰,如馭朽索,兢兢業業,祇敬上玄,然可以保其社稷矣。老君恐其恃強為失,故特戒之也。理身者在乎富貴不驕,滿盈政戒,謹身約己,可以有終也。若大國不能為下,或會之以侈,示之以忲,人必離之。夏桀為有仍之會,而民叛之;商紂為黎之蒐,東夷叛之;周幽為太室之盟,戎夷叛之;宋襄為鹿上之會,而諸侯叛之;楚子為申之會,而人心去之。懷不以德,綏不以禮,人人各有心,其可服乎?
道者萬物之奧章第六十二
疏:前章明以德下人則大小各得所欲。此章明以道化物則善惡皆蒙所估。初標道體仲奧。次明立教化人。後古之下歎道之功,可謂尊貴爾。○義曰:前以大國小國各在謙光。此以所寶不保,俱明道用。美言尊行,表以訓人,開國設官,俾之行教,不貴拱璧,不棄於人,顯妙本深奧之功,故為天下之貴。怙,恃也。
道者,萬物之奧,
注:萬物皆資妙本以生成,是萬物取給之所。故興言為萬物之奧。奧,內也。
疏:道者,妙本之強名。奧,內也。言道包含無外,是萬物資始之所。故為萬物之奧內。《西昇經》云:道深甚奧,虛無之淵。此之謂也。
義曰:道之深也,無不吞納,無不制圍。圓蓋之高,方輿之厚,日月之照,動植之繁,皆道氣所育,居大道之內,故為萬物之奧內。《西昇經》者,老君於周昭王二十五年癸丑四月,於終南之陰尹喜草樓之內,授《道德》二經既畢,欲西化流沙。尹喜問存三守一之方,習道修身之要,後以聖言編摹,以昇入太微,西化流沙之義。《西昇經》凡三十六章,九百七十二句,四千二百七十八言。其大旨與《道德經》相出入,言大道甚深甚奧,為虛無之淵藪也。
善人之寶,
注:善人知守道者昌,失道者亡,故常寶貴之而無患累。
疏:寶者,珍寶之謂也。善人者體道無為,身心清净,故寶貴之無暫忘也。
義曰:善人屬念運心,與道符合,故常寶貴於道矣。子罕曰:人以玉為寶,我以不貪為寶。又理國之君,以賢為寶,況於善人心不遺忘道,故以道為寶也。
不善人之所保。
注:保,任也。不善之人,不能寶貴至道。及有患難,即欲以身保任於道,自求免也。
疏:保,任也,倚也。不善之徒心無明智,惑於積習,平居則忽道,嬰難則求之以身,保任於道,倚以求安也。
義曰:不善之人行與教違,固遠於道矣。雖欲保身倚道,解難救危,亦不可得矣。又經或云不善人之所不寶,言不善之人違反於道,故不寶於道也。何者?道好柔弱,不善人好強梁;道好恬和,不善人好剛躁;道好沖寂,不善人好諠譁;道好謙卑,不善人好格捍;道好無事,不善人好有為;道好生成,不善人好傷害。行與道違,故不善之人不寶貴於道也。
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
注:甘美其言,可以求市尊;高其行,可以加人。以況聖人以甘美法味之言,尊高清靜之行,以化不善之人,亦如市賈之售相率而從善矣。故下文云。
疏:此喻說也。言不善之人亦在教之而已。
義曰:道之立言,澹泊無味,不善之人安得而悅之。故聖人設美言以誘之,故從之者如求利之赴市矣。示尊高之行以化之,隨之者如慕羶而歸受矣。不善之人因此所化,亦皆修道,所謂道無棄人也。
人之不善,何棄之有?
注:不善之人,亦在化之而已。何棄遺之有乎?
疏:言人言行不善,何棄遺之有乎?當導之以善道,冀從化而悛惡,不可棄之而不化。故云何棄之有。
義曰:聖人弘慈,道無棄物。雖不善之人,憫其未悟於道,故甘詞以誘之,善教以勸之,使其從善,無所遺弃。悛,改也。
故立天子置三公。
注:共教不善之人。
疏:故立三公,謂太師、太傅、太保也。天子無為,三公論道,皆所以垂訓立教,化不善之人。《書》云:天工人其代之。此之謂也。
義曰;四海之大,萬有之殷,厥初生人,不可無主,故立天子以牧之。天子者,尊事上帝,父事於天,母事於地,謂天之子也。一人不可以廣理,置百官以臨之。百官之長有三公焉。《尚書》《周官》云:其惟三公,論道經邦。太師者,智足以為泉源,行足以為儀表,問焉則應,求焉則得。謂之太師,亦曰尚父。太言大也,為王之師。安車青蓋,金印紫綬。太傅者,訓也,保也。《大戴禮》云:傅天子以德義。若天子無恩於父母,不惠於庶人,失禮於大臣,不中於制獄,皆太傅之失職也。太保者,保,倚也,任也。《大戴禮》曰:天子處位不端,受書不敬,語不序聲。音不中律,進退即席無升降揖讓之禮,皆太保失職也。復置三公,太尉、司徒、司空,主佐天子理陰陽,親為人,廣教化,此其職也。天工人其代之者,《尚書?咎繇謨》曰:一日二日萬機,無曠庶官,天工人其代之。曠,空也。庶,眾也。居其位者惟其人,非其人則闕之。言人代天理官,不可以天官為私,用非其材也。
雖有拱璧,以先駟馬,不如坐進此道。
注:三公輔佐,雖有合拱之璧,先導駟馬之乘以獻之,猶不如坐進此無為之道。
疏:合拱之璧,璧之大者。駟乘之馬,馬之良者。言三公輔相,雖以璧馬獻之至尊,未足珍貴,不如坐進無為之道,令化惡歸善爾。拱璧先駟馬者,古者朝聘將進駟馬,以璧為導,故稱先也。《春秋》云乘韋先牛十二犒師之類是也。
義曰:合拱者,《說文》云兩手相合為拱。璧者,瑞玉也。合拱之璧,瑞玉之大者也。駟馬者,馬四匹為乘,共駕一車也。古者諸侯朝於天王,會於大國,聘於小國,或遇於野,兩君相見,皆有贊幣之禮。以先貨幣為導,謂之為先。今三公當以論道為務,經邦為事。雖欲以駟馬大璧獻之於君,有益淫奢,無裨政理,不若此無為清靜之道進之,以化天下。使不善者從善,不悛者悛心,道化周行,帝德遐被,何用璧馬之為乎?輔相者,輔毗也,相助也。亦云視其善惡也。天子象四輔之星以立輔相,輔其闕失,相其禮儀,導以道德,贊以政化也。先牛十二者,《春秋》僖公三十三年,晋師伐鄭,及滑,鄭商人弦高將市於周,遇之,以乘韋先,牛十二犒師曰:寡君聞吾子將出師於弊邑,敢犒從者。不腆幣賦,為從者之淹,止則具一日之積,行則備一夕之衛。且使遽告于鄭,因有備焉。
古之所以貴此道者何?
注:何,問辭也。
疏:舉古證今,令物生信。古人即前寶道人也。問其所以寶貴,此道其意何也。
義曰:拱璧不足以為貴,駟馬不足以為珍。自古及今,唯貴於道者,何也?老君將明道之功用,和寧天地,齊佐邦家,行之則理,違之則亂,重顯其利物之義。更自詳問貴此道者何。
不日求以得,有罪以免耶?故為天下貴。
注:道在於悟,不在於求,不如財帛可以日日求而得,故云不日求以得。既悟則無罪累,豈得有罪方求免耶?故可為天下貴爾。
疏:此答釋貴道之意,不日求以得者,言道在於悟,悟在了心,非如有為之法,積日計年,營求以致之爾。但澄心窒俗,則純白自生也。故云不日求以得。有罪以免耶者,夫妄心起染,則業累斯生。若悟道虛心,則罪因自滅。豈如執滯之人,動生悔吝,嬰彼罪罰,方求免耶?以是之故,故為天下善人之所寶貴。
義曰:道之所以為天下貴者,頓悟而得,不在營求,纔遣妄心,即通正道。妄心既遣,塵累亦消,求可以得,罪可以免,故天下所共寶貴。老君以至道玄邈,了悟者稀,發問贊明,欲其悟入。且為俗學之士尚輕尺璧,而重寸陰。豈至道之君不崇妙本希微之功,而貴合拱結駟之物乎。
道德真經廣聖義卷之四十二竟
史供有言曰:檢《左傳》襄公十四年,『供』作『佚』。
畏天之畏:檢《詩經》,作『畏天之威』。
楚申公叔侯成之:檢《左傳》,『成』當作『戍』。
文公十四年秋:檢《左傳》,『十四年』當作『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