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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购唱歌书羞了二美 人影戏馆魔杀诸生1

却说莺娘想牢上课的心事,再睡也睡不着,到了天明,直觉倦极了,不觉闷沉沉的梦入黑甜乡里,及至醒时,惊见日高三丈,一道太阳光,自隔玻璃映入。听听外房钟声,已敲一下,左右两房间,人众喧杂,都在那里批评饭菜,阔论高谈,有的说今天小菜,比前好得多了;有的说好些什么呢,仅只一味黄鱼,尚还可口,未免又太寡咧。又一人道:“你这老食娘,筷儿如两点,眼儿似闪电,亏你还说寡不寡呢。”说着,呵呵大笑。莺娘听他们语四言三,津津有味,知道饭也开过了,所以说声“阿呀不好”,自道:“我模模糊糊,贪眠到这般地位,同学姊妹们别疑心我是吸食鸦片的呢。”连忙披衣起身,举纤手去了门闩,便叫校役老婆子,端过面水来,略略梳洗毕了,瞥见零零落落三五个女学生,都携着石板石笔,慢吞吞的在室门外经过,口中又乱呼着姊姊妹妹,钟点到了,莺娘想道:“他们谅必上课去的,以理而论,我也该去应酬应酬,但是颠倒横竖,都没识得,去上什么课来呀!除非从天地日月起,补习了三数月,才能和他们一块儿读呢。况且那上课的捞什子,像笔啊、板啊、本啊、书啊,累累坠坠好几件必需用品,概未备办,便今天要上课,也万来不及了。”再想想方字补习班,羞人答答,怎好老着脸,为此特别要求,就使校长见谅,达我目的恐这事传布出去,也上得笑林游戏报了。想前想后,真真没法可处,胸中思潮起落,如机器的旋转,反恨着自不量力,因何卤莽至此。如今畏课堂似地狱,望教员若阎罗,岂不苦死了呢。
想到其间,几乎滴下泪来,便愤激道:“也罢,我拼请了长假,譬做个学堂外人,权住这里玩了半年,想也做得到的。”不免去瞧了沉鱼姊,探探他上课的关子,再作计较罢。说着整了整衣,急匆匆的三脚两步,走向沉鱼那边来。可巧沉鱼姑娘,正面对菱花,手挽着头上乌云,薄施膏沐。莺娘轻轻儿从背后掩入,沉鱼对镜笑道:“莺娘妹子,好早啊。”莺娘倒吓的一跳,暗想他怎说已瞧见我呢,却想不到那玉镜中,早照出个美人小影咧,沉鱼道:“你好,来得早啊,妹子坐坐呢。”莺娘道:“还说早么,可怜我饭也没有吃着。”沉鱼道:“丢落顿把饭,算什么数呢。愚姊自开校到今,吃不了他五六回的饭,这盘饭账,他们便宜得算不清楚了。”莺娘道:“姊姊枵腹读书,可不是太辛苦呢。”说着迳望牀沿上坐下。沉鱼冷笑答道:“傻孩子,你别发呆子,可知除了饭以外,将就充饥的物儿,多得很咧。
在这上海滩浪,只要有了钱,莫说吃的,着的、看的、玩的,随时可以办到,便五缕长髯的老阿妈,也有撮发处的。”莺娘笑了一笑,点头不语。沉鱼道:“好妹子,你打算几时上课呢?”
莺娘躇踌:“姊上课么?可就大难事了。”沉鱼道:“什么难事?你讲给我听。”莺娘道:“不瞒姊姊说,我从四五岁时,便有怕读书个毛病,倘或读了呢,就目晕头眩,似发昏的光景,有时多读几页,竟昏得人事不知,和猝染中风一般。到今虽略觉好了些,然毕竟病根未拔,所谓三岁注老了。今番既来此地,顾名思义,好歹终须扳扳书角,才是道理。但恐旧病复发,别吓坏了满课堂的师生呢。”沉鱼道:“嗄有这等奇疾么?”莺娘低声道:“原是。”沉鱼笑道:“你抱了只闷昏昏的心疾何不往医院中求治呢?”莺娘顿了一顿,方答道:“中西药饵,吃过了无数,小妹为这恶魔,几做了胎生药体的林黛玉,无如病是病,药是药,便读读那最有趣味的新小说,也汗涔涔,如戴重负,何况科学正经书,更是七世里个冤家了。沉鱼姊你替我想想,怎生解决这上课难问题呀?”沉鱼道:“懂咧,懂咧。不妨的,好在咱们学堂,程度已达高等,那纸上空谈的教科书,通通不合用了。”莺娘惊异,说道:“世间难道有不读书的学生么?”
沉鱼道:“嗳,不是这样讲的,你要知凡事最重实验,咱们美术专修,更非实验不兴,许多书本上的陈法,却中什么用呢?所以不用书的比用书的,还深一层咧。”莺娘色喜道:“然则种种书籍,是不消购备的了。”沉鱼笑嘻嘻道:“这倒未必,那本新唱歌,仍然省不来的。”莺娘道:“如何,我原道既称学堂,决决离不了这魂灵儿的书呢。”说着,眼圈半边早又现了一朵红云,沉鱼道:“妹子,你忒孩儿气了,一说了书便急得慌慌张张,别是果有那不可告人的暗病呢。你该晓得新唱歌集,就买到了,也不一定要读的,不过参考参考罢了。”莺娘跳起来道:“沉鱼姊,你嘲弄我么?读且为难,那里说得到考呢?”
沉鱼道:“我倒被你吓的一跳,你别大惊小怪,且坐着,再讲。”
莺娘道:“到底考些什么?”沉鱼哑然道:“可见你文理浅薄了,参考这句话,仿佛是瞎看看的代名词呀。”莺娘道:“据你说来,只消装着假在行的面目,随意翻翻就算了。”沉鱼拍手道:“不差不差,这才算你聪敏人咧。”莺娘道:“若然要照书唱了,便怎么样呢?”沉鱼道:“嗳,谁来孤零零考试你呢?到那时通班合唱,凭他说照书不照书,你尽管我行我素,把书合转了,跟了众人,逐句逐句的唱出来,这更不假思索了。”
说着,莺娘暗暗道:“妙。”才把那方字斑的思想,和请长假的计划,轻轻儿都漂在北冰洋里,因自解道:“还好还好,亏着这里没有课读,适合了我的习惯,实实千幸万幸咧。”沉鱼道:“妹子,你即日可放胆上课了。”莺娘道:“是多承姊姊指教,但未知新唱歌集,从那一家书坊购取呢?”沉鱼道:“总发行所,便是最著名的汇通印书馆,其余文明集成中国也都有的。”莺娘道:“相烦姊姊同去走遭,可好?”沉鱼想道:“我昨日本约下徐先生,到四马路逛逛,有了这买书大题目,一发好告假。”便喜不自胜的应允了。停了一会子他漱了口刷了齿,梳了个小且圆的时式头,画了道半浓半淡的柳叶眉,小口樱桃,略加点缀,金丝眼镜,高架耳边,换了件夹桃青的紧身单衫裙儿,也不拖,环儿也不戴,胸前钮扣上挂一块光灿灿精铜,类银元大小。莺娘把他全身装束,打量一番,笑道:“沉鱼姊,我只合做你小丫头了。”沉鱼道:“休得取笑。”说着,又于插手袋里,取出一枝二三寸长的大号雪茄烟,含在香口中,莺娘见了,心中未免纳罕,因颦蹙道:“这东西很不雅观,其形可怕,快些丢了他罢。”沉鱼道:“你别皮相了,教你尝尝这好滋味,就要回味再思量咧。方今五洲万国的女界,谁不欢迎只个呢。”莺娘道:“吸了他有何种益处?”沉鱼道:“益处是说不尽的,开郁除邪,补脑活血,善治一切阴阳不和之症。咱们脂粉队中人,可常服他,当做卫生妙品,比重松药房的妇人宝高出千百倍咧。”莺娘道:“嗄,竟是个百发百中,医百病的仙丹了。莫怪雪茄烟的销场,一天旺一天呢。”沉鱼道:“别多说闲话了,公出罢。”莺娘道:“为此请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