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为道:“尽信书不如无书,足下实为古人所欺。即如世说焚书坑儒,难道真有其事么?”朱一新道:“我亦信真有其事。”康有为笑道:“
天下许多书,始皇那能搜罗净尽而焚之?即天下许多儒者,岂亦尽任始皇坑死吗?足下信以为真,又有何考据呢?朱一新道:“鉴史曾说得来,道是聚天下书籍于咸阳而燔之,又捕儒士四百五十人悉数坑之,此便是证据。且只言焚书,不是言焚尽天下之书;只言坑儒,也不是说坑尽天下之儒。足下谓为不真,试问又有何据,谓始皇无焚书坑儒之事呢?”
康有为道:“世称始皇焚书,而后有漆书壁经之书,但漆书壁经一说,不载于鲁恭王传中,可知是假。《纲鉴》多后儒伪造,以讹传讹,足下信之,又为古人所欺了。”
朱一新道:“你且勿信鲁恭王传,我且勿说《纲鉴》,但当时诗书偶语者,且要弃市,可知焚书坑儒的事是确有的了。”
康有为听罢,不觉满面通红,无言可答。朱一新见他如此荒谬,故略折驳他一二,今见他哑口无言,亦恐他不好意思,只得讲些别话,支使开了,再谈一会而别。康有为深恨朱一新不已,又恐方才被他驳倒,不知学生有听得没有;若被学生听着,必谓自己学问不足,实在朱一新之下。便传门丁进来问道:“方才我与来友谈论,可有学生在房门外窃听没有?”
门丁道:“
朋友往来谈天,学生们哪有这般闲心要来窃听呢!”康有为方始放心。便一连数天,尽翻书籍,看有什么考据,可与朱一新再行辩驳。谁想翻查自己所有的书籍,究竟是朱一新说的有理,自己实不及他,惟有哑忍而已。这且按下慢表。
且说康有为在万木草堂把好言笼络一班学生,各学生又替他招罗受业的人,渐至生徒已有数百之多。其中惟陈千秋改号超回,与梁启超改号轶赐,就算是康馆天字第一号的门生。那康有为自试过南宫不售回粤后,又被朱一新驳倒,已郁郁不乐,虽日中以孔子自命,好欺饰庸愚,但恐自己日前夸张太过,自被朱一新驳倒之后,终恐被人知道,无以见人,便拟出游别省,托称如孔子周游列邦,暂时躲开广东亦好。适又接朱一新寄来一函,康有为一看,只看那函道:
长素足下:日前踵门,得领大教,两相论学,想足下胸中仍有欲发挥者,弟亦甚乐闻教。然仆与足下,皆非新学中人,故谈及新学,皆如门外汉。若谈旧学,则弟读书廿年,生平所学,正欲质诸足下。或以函札讨论或对坐研究,弟不敢不勉。想足下自以为是,弟亦岂敢自以为非,他日将两人见解刊发成书,以待世人评议,亦雅事也。
康有为看了,见朱一新自从驳倒自己,反来纠缠自己。更称要将两人辩论的见解刊发成书,这样无论世人见了,及自己学生见了,皆失自己体面,故三十六着以避为上着。是以托称周游各省之意,当要即行,便把朱一新来书按下不复。又想孔子当日周游,也带同门弟子前去,想这会如超回、轶赐等,自应一并同行。偏事有凑巧,那陈千秋正因有病,恰才回乡去了。康有为便问学生:“陈超回几时回来?”各学生都道:“
不知”。康有为道:“他究竟是什么病呢?”各学生道:“他但午后潮热,同学中多疑他是夹色呢!”
康有为听了怒道:“超回家眷不在城里,他又不回乡已久,哪有此症?除是宿娼得来。但回也好学,断没有此事,你们休要乱说!”众学生便不敢多言。不想过了两天,陈千秋家乡已使人到城搬取千秋的衣物,道是陈千秋已死。死时自舌头至指甲统通瘀黑,活是夹色死的。康有为一听,也恸哭道:“斯人也而有斯疾也,亡之命矣乎!”
徐徐又道:“天丧余,天丧余!”放声哭了一会。各学生也来劝慰,康有为
道:“昔孔子谓颜回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吾之超回亦不幸短命,前后一辙,甚矣吾衰也!”说罢,复捶胸大恸。正是:
论学偏逢高手辈,及门又丧得心人。
要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9章朱一新论学究渊源 陈千秋夭寿归泉壤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