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真确里一点说,伟大文艺中必有一颗伟大的心,必有一个伟大的人格。这伟大的心田与人格来自写家对他的社会的伟大的同情与深刻的了解。除了写家实际的去牺牲,他不会懂得什么叫作同情;他个人所受的苦难越大,他的同情心也越大。除了写家实际的参加时代所需的工作,他不会了解他的时代;他入世越深,他对人事的了解也越深。一个广大的同情心与高伟的人格不是在安闲自在中所能得到的,那么,伟大文艺也不是一些夸大的词句所能支持得住的。思想通过热情才成为情操,而热情之来是来自我们对爱人爱国爱真理的努力与奋斗,来自我们对一种高尚理想的坚信与活动。在活动奋斗之中把我们的经验加多,把我们的人格提高,把我们的同情扩大。有了这种理想,信心,与经验,再加以文学的修养,自然便下笔不凡了。反之,我们只关在屋里,抱着胸中的那一钉点热气,也许遇到一股凉风便颤抖起来了。
专用文字去讨好的方法已经太旧了,要不然八股文也不会死灭。文学既是活东西,她就必须蜕出旧壳,象蜻蜓似的飞动在新鲜空气之中。因此,写家的企图必是想打破旧的方法与拘束,而杰作永远是打破纪录之作。哪里去找此种打破纪录的法宝?体验。把自己放在大时代的炉火中,把自己放在地狱里,才能体验出大时代的真滋味,才能写出是血是泪的文字。这种文字必不会犯脆弱,空洞,与抄袭等毛病。崇高的理想使写家立在大时代的前端,热烈的挣扎使他能具体的捉摸住当代普遍的情感;这样,他的思想与感情便足以代表当时的企冀与生活,所以她的着作才能作此时代的纪念碑。正如但丁的《神曲》,不管是上天堂入地狱,其中老有作者的影子与人格。
是的,大时代到了;这是伟大文艺的诞辰,但写家的伟大人格必须与她同时降生。行动,行动,只有行动能锻炼我们的人格;有了人格作根,我们的笔才会生花。
我看见一位伤兵,腿根被枪弹穿透。穿着一身被血,汗,泥,浸透糊硬的单衣,闭目在地上斜卧,他的创伤已不许他坐起来。秋风很凉,地上并没有一根干草,他就在那里闭目斜卧,全身颤抖着。但是,他口中没有一句怨言,只时时睁开眼睛看看轮到他去受疗治没有。他痛,他冷,他饥渴,他忍耐,他等着!
好容易轮到他了,他被一位弟兄背起,走进了临时医疗所。创口洗净,上了药,扎捆好,他自己慢慢的走出来。找了块石头,他骑马式的坐下。一位弟兄给了他一支烟卷。点着了烟,还是颤抖着,他微笑了一下:“谢谢!”也许是谢谢那支烟卷,也许是谢谢那些护士与医生,也还许是谢谢他已能在块石头上骑坐一会儿了!他已上了十字架,还要感谢那小小的一点他所该得的照料!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