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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回

  再说瑞红,自从兄弟死后,时常掩面痛哭,不几日,便消瘦得变了模样,悲悲戚戚,失去了笑颜。王点一出走,更使她六神恍惚,没了主心骨。
  这日,瑞红正在房中暗自伤心,忽见桂姐来到跟前,便强打笑颜,欠身离座道,“拜见母亲。”
  桂姐道:“女儿免礼,一旁坐下,娘有话说。”
  桂姐说完这句话,冷冷打量瑞红一眼,心中便明白了几分。她叹口气,用丝帕捂捂双眼,那泪水竟溢了出来。
  瑞红见桂姐也伤心地落泪,竟不知如何是好,忐忑不安地连说:“娘,是为儿的不好,惹母亲伤心了……”
  桂姐揩揩双眼,道:“女儿呀,你的兄弟死了,为娘的整日心似刀扎啊!这些日子,你茶饭不进,消瘦成这副模样,为娘的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你若是悲恸过度染上疾病,叫我日后如何见你父亲?今天是你姑母寿诞之日,我想带你去拜寿宽宽心肠。”
  瑞红一听桂姐要带她去拜寿,心想:“从她过门,所有亲戚都不来往了,今天怎么忽然想起要给姑母拜寿?”心里明明不乐意去,可又不敢违拗,只好应道,“儿遵母命。”
  桂姐微微一笑道:“那就开开衣柜,为娘替你挑几件衣衫梳洗打扮。”
  瑞红连忙打开衣柜,见一个包袱放在柜里,不觉一怔,顺手拨拉到一边,拣出几件裙衫,“这几件可好?”
  桂姐接过裙衫,在瑞红身上比量一番,说这件不好,样子太旧,这件下摆肥了,这件袖口太瘦……挑来拣去,没有一件合适的。
  桂姐说:“再取几身来看看!”
  瑞红说:“尽是旧时穿过的,没有可体的了。”
  桂姐不以为然地连连摇头说:“我却不信。”说着走到柜前,拿出那个包袱问她,“这里面包的什么?”
  瑞红哪里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一时回答不出来。
  桂姐一声冷笑,“敢情是贵重私房吧?”
  “不……这……这不是女儿的。”
  “这就怪了,不是你的,倒是锁在你的柜里。”
  “女儿实实不知。”说着,瑞红便打开了包袱。
  包袱里到底是何物?原来是男子的蓝衫俊巾和鞋袜。顿时,瑞红冤屈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桂姐却大发雷霆,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指着瑞红破口大骂:“好贱人,你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勾引奸夫,私会闺房,侮辱列祖,败坏门风!邱家容不得你这没羞没臊的贱人!”
  她这一辱骂,惹动街坊邻居,府中上下前来围观。
  东邻有个李妈妈,上前问道:“大娘子,你们母女一向怪好,今日为何动气?”
  桂姐当着众人抖开包袱,将那蓝衫鞋袜一件一件的抖擞着,就像卖膏药似的数落着,“你们看,邱家也不知哪辈子伤了天理,出了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偷引奸夫,败坏门风。竟敢将奸夫的衣帽鞋袜藏在衣柜。哪知冤家路窄,事该败露,今日当着我的面开柜取衣露出了马脚,真真气煞我了!”
  李妈妈说:“大娘子休要生气,瑞红岂是那种下贱之人,或是别有缘故,待我问来。”说着走进屋里,只见瑞红泣不成声,哭成一个泪人。
  李妈妈凑到瑞红身边说:“瑞红小姐,莫要悲啼,你母亲只怪你这衣帽来路不明,你就从实讲来,自然无事。”
  瑞红哭诉道:“李妈妈,蓝衫鞋袜,奴家全然不知,似这不白之冤,唯天可表,纵是有口,也难分诉。事巳如此,不如一死了之!”
  李妈妈劝解道:“傻姑娘,蝼蚁尚且惜命,你怎能如此轻生?你真要死了,岂不落吟不清不白的坏名声吗?”
  瑞红长叹一声,“唉!清白也罢,不清白也罢,反正这世界之上,没有我立命安身之地。今日之事,难辩难解。知道的,是有人暗中陷害于我,不知道的,倒认定我是做下坏事了。”
  瑞红说到这里,桂姐一步闯进房中,指着瑞红,骂了起来,“好个贱人,明明自己做下不伦之事,现有衣帽为凭,还说有人陷害于你。是谁陷害你?快把他拉将出来,为娘替你作主,若是拉不出来,你休得想活!”
  说完,她将一把菜刀和一根绳索“当啷”一声扔在瑞红脚下,腰肢一扭,恶声恶气地朝地下一指,“高的悬梁、矮的下井,硬的钢刀、软的绳,你就看着办吧!”言毕,拂袖而去。
  瑞红一阵羞愤,悲恸,掩面暗泣,李妈妈上前安慰她,“姑娘,别忒难过,待我去劝劝你的母亲。”
  瑞红颤声道:“好李妈妈,别……孩儿认了……”言未了,转身朝一口枯井奔去。李妈妈追上几步,死命拽住瑞红裙衫,眼里含着热泪,苦苦相劝,“好个姑娘!千万不可寻此短见。继母既不肯饶过,你可不能委屈了此终身,须等员外归来才是。”
  瑞红泣不成声,“爹爹离家至今,音信全无,吉凶未卜,纵然知道女儿蒙冤,也是远水不解近渴呀!”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走,先到我家坐坐。”李妈妈说着将瑞红拖到家里。
  郎青在外呆了几天之后,这会儿挟着一个这么大的包袱,急急忙忙来到桂姐房中,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桂姐得意地哼了一声说:“治一个黄毛丫头,还不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接着就把前后经过说了一遍。
  郎青却不以为然把头一摇说,“捉贼捉赃,捉奸要双,虽说你有那衣帽为证,只怕外人说你栽赃陷害。此举不过是下策。”
  桂姐不服地说:“谅你也拿不出什么上策来。”
  郎青把包袱一亮说:“此乃上上策。”
  桂姐疑惑地问:“里边包的是什么?”
  “你自己看来!”郎青显得很得意
  桂姐打开包袱,“啊,你从哪里弄来这个死孩子?”
  “这你就剐多问了!”
  原来,郎青听说翠花庵一个名叫普真的尼姑私生一个小孩子,没法处置,就去找那个法名普祥的师姑要了来,说是给孩子寻个人家。半道上他将孩子掐死,包在包袱里,才回家来。
  桂姐见是个死孩子便问,“弄个死孩子干什么?”
  “我送瑞红到海家仓去,把包袱交给她那未婚的女婿海公子,就说她在家不听管教,行为放荡,与人私通,养下这个私生子,请海公子发落,还有她的活路?这就叫借刀杀人。”郎青说罢,阴险地笑了起来。
  桂姐一听,说:“好是好,可是瑞红虽说许配海公子,只是尚未过门,谅她未必能去。”
  郎青说:“我自有办法,快快把她叫来。”
  “晚了,早叫我赶出去了。”
  “啊呀!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现在何处?”
  “听说在东邻李妈妈家。”
  郎青听罢,扭头就走,一直来到李妈妈家门前。李妈妈正在比长比短地劝说瑞红,忽听有人叫门,急忙开开一看,见是郎青。
  “原来是她大舅,快到里边坐。”
  郎青说:“李大嫂,我家甥女可在你家?”
  “正在屋里啼哭,硬要寻死,你快劝她一劝。”
  郎青说:“都是她母亲多心!”说罢,跟随李妈妈来到屋里,只见瑞红哭成一个泪人,便使劲挤出两滴眼泪,把嘴一瘪说,“外甥女儿,委屈你了!这两天我不在家,竟闹出这等事来,全是你母亲疑神疑鬼,多心生事。我回家听说之后,把你母亲狠狠数落一番。我想你们母女都在气头上,此刻回去,不好相见。为此,舅父特意备下牲口,送你列姑母家里暂住数日,待等彼此心平气和,再接你回家,你看如何?”
  瑞红只是流泪,没作回答。
  李妈妈说:“郎大舅说的极是,这可是两全其美的事呀!瑞红,快洗洗脸去吧。”
  她见瑞红没有言语,便向郎青说:“你备牲口去吧,瑞红姐这头有我咧。
  郎青听罢出去备好一头驴,挟着包袱在门前等侯。
  经过李妈妈一番劝说,瑞红这才随同出门,上了牲口,郎青认定瑞红不认路,便牵着驴子上了大路向海家仓而去。
  走了一会儿,来到镇上,郎青觉得口渴难忍,便把包袱递给瑞红说,“外甥女儿,你把包袱拿好,慢慢往前行走,我去寻杯茶喝再来追赶。”
  瑞红拿着包袱,向东而去。
  这天正是镇上逢集,万头攒动,人声鼎沸。郎青好歹挤到街心.才找到茶馆,还未入座,就听身后有人招呼:“那不是郎兄吗?”
  郎青回头一看,“噢,原来是胡伦贤弟。”
  胡伦说:“郎兄轻易不来赶集,今天来此,有何贵干?”
  郎青搪塞地,“无事,闲逛罢了。”
  “你我二人久已不见,郎兄今日既然无事,就随小弟畅饮几壶才是。”
  郎青本来有事,又见胡伦已有几分酒意,便说:“我还有点小事,改日再饮如何?”
  胡伦一把拉住郎青,“小事何足介意!”不容分说,拉拉扯扯到酒店去了。